《咫尺华续》水中墨

53、山海经

　　“伽寽创夜叉一族，以为神之仆。予夜叉半神之身，天人之寿。雌者貌柔美，体带兰香，侍于内。雄者貌极丑，牙森列戢，形若恶鬼，背生双翅，御于外。”
　　“夜叉无需修行，不受天罚，得神授之力，汇于齿。齿赤色，利若神兵，可食人啖鬼，吸食妖元仙灵。”
　　“夜叉兼有半人半神之魂，气息冲撞致性情暴虐，杀戮成性，万灵绕行。夜叉唯神命是从。若违神命，失却神力，形容枯朽，受万蛊食魂之痛，万年方灭。”

　　这些文字，就是绢帛上用小篆密密记着的，标题是“山海经之荒外经半神篇之一”。
　　按这文字里说的，夜叉是神造出来为自己服务的工具，威力巨大，喜欢杀戮，其他生灵遇到他们都绕着走。他们只受神约束，如果没有神，夜叉就无物能敌了。
　　这张绢帛虽然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但有个巨大的bug，那就是它的标题。
　　《山海经》我读过，分为《山经》、《海外经》、《海内经》、《大荒经》，一共18篇。其中没有“荒外经”，更没有“半神”这一篇。
　　我翻弄着这张帛，料子是新的，墨迹也很清晰。

　　“这是赵化从哪里拓来的？”我问。
　　段续倒了杯茶，手掌从茶杯上拂过，茶水便冒出袅袅热气。他将茶杯递给我，“赵化的书都是拓的，可我这里的都是真迹。”
　　我小心地避开他的指尖，接过茶杯。
　　“这是赝品。”我捧着杯子说。
　　“《山海经》是战国中后期到汉代初中期的楚国或巴蜀人所作，连作者是谁都不清楚，根本没有留下真迹。而且，《山海经》里面根本没有‘荒外经’。”
　　段续靠着沙发疲惫地笑笑，“你看过的《山海经》只是流落人间的那部分。”
　　“流落人间？”我讶然道。
　　他点了点头，“《山海经》是神界的一部百科全书，可是被人偷走了几卷，流落到人间。剩下的部分，在神界没落后下落不明，我也是偶然间得了其中几篇。”
　　我再次摸了摸这张帛。
　　“可是，这张帛明明是新的呢，怎么会是真迹？”
　　“凡是神留下的，都不会随着岁月而变化，不管是诅咒，还是物件。”
　　“如果是神写的，为什么用篆体，而不是天书？”

　　段续站起身，掐下几片竹叶，问，“舒华，你以为，人的文字从是哪里来的？”
　　我想了想，“根据《说文解字》记载，黄帝时期，仓颉造字。”
　　“那么，仓颉是谁？”
　　“有的文献上说，仓颉是黄帝时造字的左使官，有的说是部落首领，还有一种说法，是~”我顿住了。
　　他眼中闪过笑意，却仍一本正经地追问，“是什么？”
　　“文字之神。不过，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个神话传说，难道~？”
　　“舒华学识渊博。没错，他就是文字之神。”
　　段续将竹叶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如果还有兴趣知道更多，去泡壶腊梅，我们慢慢聊。”

　　腊梅泡的茶，沿着紫砂壶嘴涓涓而下。清亮的茶水落在杯中，发出好听的声音，飘起淡淡的幽香。
　　段续将那几片竹叶轻轻放入杯中，袅袅茶雾中，碧绿的竹叶在淡黄色的梅瓣边轻轻浮动，幽香中又添了清香。
　　“所以说，人和神，用的是同一套文字，对吗？”我嗅着茶香，问段续。
　　“没错。”段续轻轻啜了一口，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味茶中的香气。
　　“那么，那些形状像蝌蚪的天书，又是谁的文字？”
　　“说起来，这天书的由来和《山海经》倒是密不可分。”

　　段续给我讲了个长长的故事。
　　他说，从前，神与人生活在同一个空间，人膜拜神，神也照拂着人。那时，仓颉掌管着神族所有的文书典籍，同时也帮人类开化，教人类识文断字。仓颉很喜欢人。
　　有一天，一个年轻人跪在仓颉面前，说想借神的慧眼，看清天地万物。
　　仓颉问他，如何将慧眼借他？他说，只要让他读一读神的典籍，便是将慧眼借他了。
　　仓颉犹豫了。因为按照惯例，神的物件只有神才能触碰。
　　可他经不起年轻人的苦苦哀求，应允让他挑选一部书，但有个条件，只能当着他的面阅读，不能带走。
　　年轻人便选了《山海经》。

　　整整一年多的时间，年轻人日日都到仓颉处借阅《山海经》。
　　他越读越喜欢，喜欢到爱不释手，便起了贪念。每当仓颉不注意时，他便悄悄撕下几页藏起来。日复一日地，他偷了不少。
　　后来，这件事被发现了，众神震怒。但丢失的那部分山海经已经在人间流传开了。众神认为，人的贪婪终将祸害到神，因此神离开了人间，不再照拂人。
　　这件事，仓颉非常自责。他日思夜想，终于在原有文字的基础上，创了一种只有神能看懂的文字。那便是用灵力书写篆书，再将其依次叠加起来，满八万方止。
　　如此一来，众神几乎中断了和人的联系。可渐渐地，众神发现，神离不开人，因为神的力量源于人的膜拜。于是，他们便将新的文字教给了修成仙的生灵，由他们作为使者，向人转达神的旨意，同时也把人的诉求反馈给众神。

　　听完了故事，我啜了口茶，才发现茶已经凉透了。
　　我问段续，“那个偷书的人怎样了？”
　　“众神震怒，降下天罚。那个人被抽出魂魄，生生撕碎，再拼起来，再撕碎，再拼起来，永无止息。”
　　我听得汗毛倒竖，“难怪夜叉脾气那么差，他们的主人就很易怒。偷了几页书，就被罚成这样？！”
　　段续的唇边浮出一抹嘲弄，“众神是恐惧。归根结底，神的力量来源于人。他们怕人的恶念有朝一日会毁了他们，这么罚有警示的意思。”
　　顿了顿，他补充道，“不过，也不是每个神都这么想的，比如仓颉就不是。他觉得因为自己的一时不察，才造成了这样的恶果，所以用尽全部神力去救那个藏书的人，结果自己湮灭了。打那以后，众神定下规则，不可救天罚之人。”
　　“哦，这样啊。”我点了点头，“那个人被救活了吗”
　　“那就扯远了。”
　　他抬起手抚向我的脑袋，就像他常常摸正源那样。却又在手指触道我的发上时，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转而捡起桌上的绢帛，握在手心化作黑色烟雾。
　　“总之，夜叉是不能招惹的。记住，遇到夜叉，万灵绕行。”

　　“既然夜叉那么强大，她又那么讨厌人，她为什么要进娱乐圈？”我不解地问。
　　“为了生存。”段续靠在沙发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
　　“人渐渐强大，连众神都湮灭殆尽，又何况只有半神之身的夜叉。从前，夜叉的力量来自于神，而神的力量来源于人的膜拜。现在，没有了神，夜叉只有试着通过自己获得人的膜拜，才能生存下去。想要在当下的人间获得膜拜，捷径是什么呢？”
　　“获得膜拜的方式？”我思忖片刻，顿时醒悟了，“难怪她要成为明星！可我能感觉出，她真的很不喜欢人。”
　　“那是当然。对她而言，杀人就像碾死蚂蚁那么容易。可偏偏就是这样脆弱和渺小的生灵，不仅间接害死了她的主人，连她自己也不得不向他们卖笑求生。所以，她自然不会喜欢。”

　　“咕噜咕噜咕噜”，我的肚子发出一连串声音。我尴尬地看了看钟，已经快5点了。
　　段续支着下巴看着我，嘴角挑起一抹笑，似乎觉得很有趣。
　　我揉了揉肚子，小声嘀咕，“饿了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他抬了抬手，茶几上出现一只洁净的碟子，里面放着一块蜂蜜蛋糕，“吃吧。你冰箱里的，已经温过了。”

　　关于吃饭这件事，我的观念已悄悄发生改变。刚来这里时，对于段续他们几个几乎不吃东西这件事，我觉得十分怪异，甚至有些恐惧。
　　可慢慢地，我把这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似乎本就该如此，反倒是我自己，一日三餐日日不断显得十分麻烦与琐碎。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事。

　　吃完蛋糕，收拾好盘子和茶具，我便准备回去休息了。段续说，他也累了。于是，我们便一道上楼，一路无话。在即将分开的时候，他忽然叫住我。
　　“舒华，听我一句，和你那个闺蜜还是少来往的好。凡人的情谊，薄如露水，最是善变。你知道么，和凡人做买卖，没有做不成的交易，只有没加够的筹码。”
　　我心里一痛。原来，他是这么看待如我一般的平凡人的。
　　在他眼里，人的情谊薄如露水，最是善变，那么我呢？

　　我咬了咬唇，转身对他说，“段续，你似乎对人有所偏见。你说的那种人，确实不在少数，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那样。陆姿不是，我也不是。”
　　我推开门，抬脚刚要进去，段续伸手拦住了我。
　　“舒华，我说的不是你，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陆姿也不是，”我脱口而出，“我知道，她对你的好感影响了你的心情，但这不是她的错。她见到你时，以为你是个单身青年。人，都喜欢追寻美好的事物。”
　　没等他有所回应，我已经绕开他的手进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