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水中墨

52、雪中来客

　　毕业前，我曾深深地痴迷于一部仙侠剧，而她，就是女主角的扮演者。
　　剧中的女主角是个标准的美人，有着小巧的瓜子脸、灵动的大眼睛、粉色的樱桃唇，再加上鼻子挺拔、窄肩细腰，处处都美的恰到好处。她声音甜美，性子大大咧咧的，爱说爱笑，举手投足间神采飞扬。
　　可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除了拥有一样精致的面容，却是面带寒霜，声音低哑。
　　她抱了抱拳，“夜叉族，琅玥。”

　　夜叉？！这是在自谦还是自贬？
　　我正一头雾水，段续发话了，“贵客请进。”

　　她脱下狐裘，随手往沙发上一扔，便大剌剌地坐下来。
　　和荧屏上的那个甜美淑女不同，她身着偏中性的格子牛仔，时尚而干练，大气而稳重。
　　我稍稍走近，便闻到她周身散发的淡淡兰花香，好闻的很。难怪，段续特意让我泡了一壶兰花茶。

　　奉上茶水后，我悄悄溜回了自己房间，拿了厚厚一叠便签。
　　上回在同学聚会上，火星的签名慕容艳艳一个也没拿到，我答应了会补偿，但到现在也没兑现。眼前的这位名气比火星还大，她的签名慕容艳艳一定会喜欢的。
　　所以，不管她是夜叉还是女神，签名还是得要的！

　　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我捧上笔和便签，“可以帮我签个名吗？”
　　她用眼角的余光扫过我时，目光顿了顿，自言自语道，“居然有‘生人’？”
　　“她新来的。”段续不紧不慢地吹着手中的茶。
　　“段老板，我不相信生人。”
　　“她不懂规矩，贵客别理就是。”
　　她移开眼睛，不再看我，喝起茶来。

　　我站在一旁琢磨着，这么难得的好机会，放过就可惜了。再说，讨些签名并不会影响段续的生意。
　　于是，我厚着脸皮把便签捧的近了些，努力套近乎，“一回生，二回熟。等您下次来，就不生了。帮我签个名吧！”
　　“舒华！”段续霍然站起，一声断喝！
　　可“华”字的尾音还没结束，一只骨节清晰的手已经重重捏住了我的下巴。
　　这只手的力道大的可怕，下颌上传来钻心的痛，我似乎听到了自己骨头“吱吱”作响的声音！
　　与此同时，周围的一切迅速模糊起来，很快花成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除了我自己和眼前这个艳绝的“明星”。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睛使劲瞪着她。真是不明白，明星被讨签名不是正常的事吗？她为什么这么大动肝火？火星是明星，也是妖类，她还主动送过我签名来着！

　　她嘴角挑起一丝冷笑，露出的牙齿竟是暗红色的。
　　低哑的声音森森地说，“生人一贯狡诈，而又不自量力。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还试图留下证据。你觉得，还会有命？”
　　她说的这番话我不明白，也没空想明白。我使劲地摆着手，意思她误会了。
　　显然，她没领会我的意思。
　　她扯了扯嘴角，厌恶地说，“放心，我一向慈悲，不会让你觉得痛。”
　　说着，她猛然张开嘴！
　　樱桃小口忽然变成脸盆大小的血盆大口，虽然依旧是吐气如兰，但实在不那么好看。猩红的牙齿，肥大舌头，兜头向我的脑袋咬下来！
　　完了！我要被生吃了！我面目狰狞地闭上了眼睛。

　　“住口！”段续的声音带着重重回音，在这个毛玻璃似的狭小空间中响起。
　　“她虽然是‘生人’，但是与这里渊源极深，不会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
　　咬的动作停了下来，温热如兰的气息从我的脑袋边撤离。我睁开眼睛，那张险些咬死我的嘴巴又变回樱桃小口。
　　“段老板如何担保？”低哑的声音问。
　　这时，两团不知从哪里来的黑气忽然钻入了美人的耳朵。捏着我下巴的手猛然松开。
　　失去了那股力量的牵引，我跌坐在地上。

　　“如若泄露出去，唯段续是问。但她若是有所损伤，琅少主怕是会后悔的。少主既然能找到这里，就应该知道，段续是个什么东西。”
　　周围渐渐清晰起来，我发现自己仍在原地，跌坐在地上。段续身形未移，仍在之前那张沙发上悠然坐着。
　　我揉着下巴刚站起来，又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因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捏着笔，一张一张地签着名!而且，这么冷的天，我却分明看到她的额上渗出点点细汗！

　　签完了最后一张，她抬起头，明艳地朝我笑着。如果不是声音那般低哑粗涩，我几乎要以为她被那部仙侠剧的女主角附身了，“姑娘怎么称呼呀？”
　　我顿了半拍，张合着痛意未消的下巴，“舒华。”
　　“真是好名字呀！您的高堂一定是位文化人！”她的笑容更加明艳，将签完名的便签递给我，额上的细汗已汇成大滴。
　　我小心地接过便签，看了看，这签名精巧又时尚，显然是精心设计过的，不禁回答又慢了半拍。
　　“……谢谢。这名字不是我父母取的。我出生时身体很弱，差点夭折。碰巧，一个退休的老中医到我的家乡旅游，治好了我。这个名字是他取的。”
　　末了，我瞅着她额上的汗滴，忍不住问道，“您热吗？要不要我给您拿把扇子？”
　　“不用不用！”她边说边抹了把汗，“刚才的事，实在对不住，舒华千万别放心上啊！”
　　我又慢了半拍，“……没关系的，我一点也没放心上。”
　　她咬着牙关，对段续说，“既然她都没放心上，段老板可以手下留情吗？”

　　段续摊开掌心。
　　两团黑气从琅玥的太阳穴慢慢游出，汇成一团，飞到段续的掌心。她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瘫坐在沙发里。
　　这什么情况？
　　我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段续，他恍若未觉地玩弄着掌心的那团黑气。
　　“贵客，既然这桩事结了，我们还是接着聊这笔买卖吧。”
　　“好。”她坐直了身子，看着段续的眼神多了些敬畏。

　　他们聊了好一阵，内容很高深，什么不妨碍神力游走，什么形神归一，什么飘渺珠，……。其间，赵化捧着一只盒子从楼上下来，加入了他们的讨论。
　　晚上做了一顿年夜饭，十二点才将将入睡，才睡了两小就被铃声吵起来，后来又受了一场惊吓，我已疲惫到极点。
　　他们聊的起劲，我在一旁昏昏欲睡，盹不知打了多少个，直到一个声音悠悠地说，“你这个月薪水扣一半。”
　　我登时睡意全无。
　　抬起头来，发现客人和赵化都已经不知去向，段续正凉凉地看着我。

　　“就因为我打了几个盹？”我有些沮丧地问。
　　“原来，舒华也知道打盹是不对的。不过，扣你薪水不是因为这个。”
　　段续站起来，踱到我跟前，“我问你，你的围裙呢？”
　　我这才想起，忘了套上那条围裙了。
　　做错了事，自然要受罚，只是这代价，太大了！以前，我也不小心忘记过，但段续从没这么罚过我。这回，他算是公报私仇吗
　　如果这样能让他心情好一点，报就报吧，大不了我在这里多干一个月。
　　但是，他真的讨厌我讨厌到这个地步吗？我心里又难过起来。

　　我转身想离开，他却闪到我前面，像柱子一样杵着，挡住了我的去路。
　　“舒华以为，今天的事情就算完了？我问你，谁让你找她要签名的？”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诊所的诸多规矩中，没有“不能找客人要签名”这一条，所以壮着胆子说，“我自己想要的。”
　　“以前火星送你的那些，也没见你多喜欢。这签名，值得着你豁着命去要么？老实说，是不是为你那个闺蜜要的？”

　　段续这话很不中听。首先，我没豁着命，其次，这跟陆姿有什么关系？
　　想到我对他的亏欠，我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说，“那确实是送人用的，但也是我自己决定要来送人的，并没有谁逼我。还有，我不知道她那么凶悍。”
　　“只是凶悍而已？你以为那琅玥是谁？”段续的声音里有压制的怒意。
　　“她自己说的，夜叉喽。”我不以为意地嘀咕。
　　一声低吼在我耳边炸开，“知道是夜叉，你还这么放肆？！”
　　我愣愣地抬头。他怒容满面，眼角泛红，眉心红光亮起，拧着眉冷厉地看着我，仿佛我又做了什么不得了的错事。

　　这段时间，我过的小心谨慎，处处恪守规矩。大冷天的，稀里糊涂地从床上起来，就因为忘了一条围裙，被扣掉半个月的薪水，我认了。但是就因为问了一句所有人遇到明星都会问的话，我就该承受他这样的怒火吗？
　　他的这番怒火，实在是让我很茫然。
　　我只是个普通人，压根不属于他们的世界，自然不会知道这个世界的准则。可是，进入这个世界，并不是我自愿的。我是因为长了一张殊华的脸，被变相扣在了这里的！

　　越想越委屈，我大声质问他，“夜叉再可怕，能比得过妖怪吗？我一个平凡人被迫在这里，和妖怪共处。找夜叉要个签名，难道比这个还危险吗？”
　　越说越难过，我抹去眼角的湿润，索性将心里的委屈一股脑倒了出来。
　　“好，在你们的世界里，我是白痴，我不知轻重，我不知进退！可是在我的世界里，你们就是一群冷酷、无情、狡诈的变态！就因为我长的像那个花神，就被你拘在这里，当佣人使唤，还天天担惊受怕！你要是嫌我麻烦，直接把我扔出去好了！”
　　段续眉间的红光敛去，面色越来越惨白。他颤着嘴唇打断了我的话，“别说了舒华，我~”
　　微哑的声音好似一只温柔的手，拂去了我心上最后一道强撑的坚强，委屈与难过宣泄而出，我泣不成声。
　　“段续，你这么想念曼殊沙华，为什么不把我杀了做成一个标本，放那里看着，用来凭吊她！哦，不对，在你眼里，我就是她的一个活标本吧！”

　　一双手忽地将我拉入怀中，紧紧拥住。
　　柔软的唇触上我的额头，轻轻翕动着。他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声音竟有些哽咽……
　　我僵立着，忘了流泪，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不自觉地感觉着额上细微的触动……
　　“舒华，我从没把你当成别人。你说的没错，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并不是你的错。”
　　他胳膊微微收了收，在我耳边低低说，“可是，舒华，你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要不是我还养着一条魔蛊，怕是我也救不了你。”
　　我想说没关系，但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使劲地点了点头。
　　他慢慢松开手，牵着我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看着我的眼睛，有些疲惫地说，“你不知道夜叉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这不怪你。但这琅玥还会再来，以后千万不能这样了。”
　　“嗯。”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的性子，一件事情，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你即使照做，也会心不在焉。我给你看样东西。”
　　我心里微微一动。

　　小时候，每换一次班主任，我就要挨一通差不多的教训，“每一条校规和班规都是经过老师们反复斟酌的，绝对没什么毛病，你照做就是，没必非问明白为什么这么规定，更没必要和老师讨论校规和班规的合理性。”
　　长大后，我自然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但是我不认同的东西，即使被迫做了，也会心不在焉。
　　想不到，他这么了解我……从什么时候起，他那么了解我的？
　　“又发呆了？”
　　我赶忙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抬起眼睛，看到茶几上多了张绢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