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水中墨

51、辞旧迎新

　　江南的冬天，少有像今年这么冷的。
　　除夕之前，雪花絮絮地飘了整整三天，为远山近水披上了一件厚厚的银色披风。
　　小楼边上的那株上了年岁的樱花树，已然华发丛生。细小的枝条经不住这一头新生的华发，被压的弯下了腰肢，一阵风过，簌簌雪落。

　　人间喜迎春节的热闹和欢腾，传不到这个角落。
　　小楼静立在冰封的朱雀湖边，水榭上的积雪已没过小腿，飞檐下剔透的冰凌也足有小臂那么长。只有大厅里的那些竹子，依旧倔强地绿着。
　　正源穿着毛绒绒的冬装，在雪上乐呵呵地跳来蹦去，留下一串串小脚印。玩累了，他仰着小脸问我，“舒华阿姨，人间的‘年’好玩吗？”
　　我“嗯”了一声。
　　“在我的家乡，过年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放烟火、包饺子、走亲访友，小孩子们还能得到压岁钱。”
　　心里一动，我补充道，“今天就是年三十。要不，你和段续说说，让我带你出去玩会儿。”
　　正源皱了皱小脸，“正源不去，正源怕火。”
　　我失声而笑，“烟火也叫烟花，虽然是用火作为引子，却是在空中燃烧的。烟花在空中散开的时候，五彩缤纷的，可好看了，小孩子们都喜欢。正源不想看看吗？”
　　“那也不喜欢。正源喜欢雪。”
　　动物怕火真是所言不虚。连正源这只成了精的小狐狸，提到火也是只往后缩。罢了。
　　“那好，舒华阿姨给你堆个雪人，就算给你的新年礼物，好不好？”
　　正源眼睛发亮，“雪人？我要!”

　　我就地取材，滚了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将小雪球垛到大雪球上方，插上一根胡萝卜做鼻子，再揉上两团泥做眼睛，一个白胖可人的雪人就完工了。
　　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却见正源撅着嘴巴，围了雪人绕了几圈，不屑地说，“这哪里像人？倒是像一坨成了精的大蒜。”
　　呃……正源这孩子，也太较真了！
　　“正源，雪人雪人，意思到了就行。真要雕成人的样子，那不得大师出马才行？”
　　“那既然不像人，为什么要叫‘雪人’？”正源不服气地反驳。
　　这……

　　这时，赵化拎着铲子上前，绕着雪人一阵铲弄。不一会儿，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孩子形象跃然而出。
　　“看吧，这才是雪人！”
　　正源煞有介事地指着雪人给我看。我语塞。
　　“赵化叔叔，再帮正源堆个雪狐吧！”正源抱着赵化的腿，一双大眼睛吧嗒吧嗒看着他。
　　赵化点点头。不一会儿，一只九条尾巴的小狐狸边卧在了雪上，尖耳圆鼻，惟妙惟肖。
　　赵化实在是多才多艺！
　　我不由得暗叹，如果不是造化弄人，如果他能顺利承袭帝王之位，一定会在史书上留下一抹不一样的色彩。只可惜，命运这东西，着实让人无奈。

　　正源高兴得不得了，他绕着雪狐又蹦又跳，后来干脆化成狐形，陪它一起在雪地上卧着，脸挨脸，尾靠尾。
　　正源这孩子，还没长大便失去了母亲，远离了同类，他其实，也很孤单吧……
　　也许是看出了正源的孤独，蝶薇轻盈地走到他的身边。她依旧穿着单薄的长裙，只多系了一条薄薄的白色披肩，站在那里，宛若雪中的仙子。
　　“如果正源喜欢，我们再做一只冰狐，好不好？”
　　“好！”正源一骨碌爬起来，欢呼着。

　　段续端起热气袅袅的茶杯，走到冰封的湖边。他对着茶杯吹了口气，茶杯竟像被烈火锻烧一般红了起来。他将茶水往冰面上随意一泼，冰面上便融出一个小窟窿。
　　蝶薇双臂微震，清澈的水流便从冰窟中涌，聚成一团，似乎被撞在一只无形的容器里似的。蝶薇手掌轻轻抚过，水便喀喀地凝成了冰。
　　赵化精雕细琢，将冰块雕成了一只小狐狸，威风凛凛地站在冰面上，眺望着远方。
　　正源绕着小狐狸奔跑跳跃，欢快非常。
　　这也算是，其乐融融吧……

　　冬天，天黑的早，大年夜早早来临。年夜饭是绝不能含糊的。
　　看我忙碌着准备食材，正源很不解。是啊，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无数个日日夜夜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可是对我来说，这却是与众不同的一天。
　　每年的大年夜，我都会守到午夜，直至新年的钟声响起，哪怕是刚失去爸爸妈妈的那一年。
　　因为，这钟声是年轮的声音，也是希望的声音。新的一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我做了八道小菜一个汤，摆了满满一桌，可桌边只坐了我一个人。我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人，也只有在每年的除夕，才会感觉到孤单，比如现在。
　　一张精致的便签递到我面前，字迹端正，“平时你并不爱热闹，今天怎么了？”
　　“今天不是平时，是大年夜。”我闷闷地答。
　　“从前，你并不喜欢人间大小节日。”
　　从前？我愣了愣。
　　我跟他认识还不到1年，他哪知道我的“从前”？
　　得，敢情他说的“你”并不是指的我。

　　“你说的是殊华吧。”我闷闷的，一不小心语气中便带了几分讥讽。
　　“即使你指的是她，你又怎么知道，她到底是不喜欢节日，还是不喜欢节日时的孤独？说不定啊，她是表面高冷，骨子里闷骚。”
　　“哈哈哈……”猛然传来一阵笑声。
　　段续抄着手站在楼梯转角处，笑得前俯后仰。笑完了，他施施然走下楼梯，一改这段时间的冷漠，笑晏晏在我对面坐下，扫视了一下桌面上的菜肴。
　　“我差点忘了，今晚是大年夜。舒华准备了这么一大桌年夜饭，真是辛苦了！”
　　见状，赵化站到我们两中间，警惕地看着段续。
　　段续夹起一筷子大煮干丝，尝了尝，扬了扬眉毛，“舒华的手艺很不错！”
　　他看着我，嘴角轻轻上扬，弯成好看的弧度，时光似乎回到了灌酒事件以前。
　　我一阵恍惚，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回答。

　　“正源，过来。”段续向水榭上晒月亮的小狐狸招了招手。
　　“唔，段续叔叔。”
　　“来，尝一尝舒华阿姨做的年夜饭。”段续递给他一双筷子。
　　“正源不饿。”正源挠挠头，有些为难地说。
　　段续夹了几片莴笋，送到正源嘴边，“年夜饭，就是团圆饭，如果不想分离，不饿也得尝一尝。”
　　正源乖乖地吃下，说了声好吃，便飞快地奔向楼梯，说是要让蝶薇姐姐也尝尝，这样便可以不再分离。

　　就这样，我们四大一小围了一桌。除了赵化，我们几个多少都吃了些，
　　趁着气氛好，我问赵化，他整天跟着我，有多久没有对着太阳修行了？
　　他神色暗了暗，没有回答。
　　我告诉他，我拿他当好朋友，希望他一直安泰，所以他不能一直跟着我，得好好修行。
　　他竟红了眼眶，点头答应了下来。

　　我打着瞌睡守到午夜，数完了钟声便沉沉睡去。新的一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至少，今天晚上，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着，不是吗？
　　不过，在等来新一年的美好之前，我先等来了新一年的客人。
　　凌晨两点，那只安静了多日的小铜铃，欢快地唱了起来。

　　我穿戴完毕推开房门，屋外的寒冷让我打了个哆嗦。我料到夜里会很冷，但没料到那么冷，饶是带着厚厚的手套，很快指节便冻的僵硬。
　　幸好，刚入冬时，我的房间便放入了那块神奇的石头。
　　提到这块石头，我还挺感动的。那时，我还在“中韩国际口腔诊所”忙碌，某天一回到房间，便觉得暖意融融，与外边仿佛两个世界。
　　我在屋里找了找，没有空调，没有暖气，只在屋角多了块篮球大小的石头。石头暗红色，摸上去暖意融融。虽然没有求证过，但我相信，这一定是赵化放的。

　　我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小心地打开了大门。冷风从屋外灌入，寒意沿着脚底向上迅速蔓延，我不禁跺了跺脚。
　　廊下挂着的四只红纱灯发出融融的光，经过雪地的反射显得分外明亮。
　　雪地上站着一个人，白色的靴子深深地踩进雪里，可身后一个脚印也没有，不知道是站的太久了，还是空降而来的。
　　来人裹得严严实实，毛绒绒的连帽狐裘裹住高挑的身躯，宽大的白色围巾遮住大半张脸容，只留下一双漆黑的眼睛，冷冷地打量着我。
　　“阁下哪位？”我例行公事地问着，用手套捂住已经失去知觉的耳朵。
　　来人低低说了句什么，声音低哑，我听得不大真切，但能分辨出是女声。
　　“美女，你叫什么名字？”我加大音量问道，依依不舍地将手套从耳朵上移开。
　　“萨阿妲蒂。”
　　这回听清楚了，应该是个少数民族的名字。只是，唔，这名字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我让开了门，“请进吧，这么冷的天。”
　　“等等！”段续的声音从屋里传来，用的是不容商量的语气，“请自报家门。”
　　咦？她不是说过了吗？我缩了缩脖子，觉得很疑惑。
　　“阔孜巴依家的长女。”
　　我恍然大悟。之前她虽然报出了四个字，但那只是她的名，加上后面这一长串，才是她完整的姓名。
　　“请进！”我往手心哈着气，将门开大了些。
　　“送客！”段续的声音再次传来。
　　额~，难道她的名字还没报完，还少一串？
　　“等等！”来人缓缓摘下了围巾和帽子。
　　看清她的脸容后，我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