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水中墨

49、一醉方休

　　嚼着嚼着，我回过味儿来。猛一抬头，见段续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舒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却又不好意思，所以想趁我在半醉半醒之间，说出来试探我？”
　　我只觉得血直往脑门上涌，立即正色否认，然后强化今天的主题。
　　“你看这滚滚长江东逝水，多么豪迈！不喝酒，都配不上这样的美景！喝！”

　　段续右手虚晃一下，我手中的酒杯不翼而飞。我四下找了找，发现被他捏在手中。
　　他说，“我已经醉了。如果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就说吧。”
　　我抬起眼睛瞄了瞄他。皮肤白皙如常，眼神清明依旧，举止淡然自若，哪有一点醉酒的样子？我自然不会那么容易上当。这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我掸掸衣服，作势要站起来，声音里带上几分恼。
　　“我一时兴起，叫上你一起喝酒，没想到被你当作别有用心。这酒不喝也罢。”
　　他拉住正要起身离开的我，神色淡淡地看着我。
　　“舒华，你误会了。也许你觉得，我工于心计。但其实，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尔虞我诈。任何事，你只要告诉我，我都会尽量满足你，没必要非把我灌醉不可。你实话跟我说，是为了蝶薇的事么？”
　　我不禁愣了愣。
　　任何事，他都会尽量满足我？他是个商人，不是个悲悯众生的救世主。在他这里，凡事都要付出代价的，他为什么要尽量满足我？
　　他放下酒杯，“不信？那你尽可以说出来试试，看我有没有说谎。”

　　他十分坦诚地看着我，眼神中带着丝痛心，直直扎进我心里。看样子，不像是假的。
　　我挪开了眼睛，思索着要不要直接请求他，让蝶薇留下来。可是，他为什么要尽量满足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人？仅仅是因为我长的像殊华？还是……他和赵化一样，将我当成了曼殊沙华的替身？
　　心念转了几转，我决定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毕竟，他也说了，会“尽量”满足。
　　换句话说，只要不触及他的底限，他都会满足的。可他的底限在哪里？留下蝶薇是否超出了他的底限？这些我实在无法判断。

　　我努力挤出笑，给他手中的杯子斟满酒，“既然是误会，说开了就行了。再来一杯，不醉不休！”
　　他自嘲地笑了笑，放下酒杯，端起酒坛子豪饮几口，被呛的猛咳几声。
　　我着急忙慌地夺下酒坛子，话哽在喉里，憋了半天，只说，“你慢些喝！”
　　他若无其事地开了另外一坛，“你让我喝到尽兴，我便喝到尽兴。你嫌我醉的不够，我便醉到你满意。只要能让你相信我。”
　　“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我一时语塞。
　　他对我粲然一笑，“我明白。我不会怪你。”

　　他利落地举起酒坛子，清冽的酒直直落入口中，呛的他又咳了几咳。
　　我心里一痛，难过又无奈。他因我受伤，我却灌他酒！可我若不灌醉他，蝶薇就没法留下来帮他。
　　怎么办？
　　虽然努力控制，但我的声音仍是颤抖的。
　　“你说了，只要是我提的要求，你都会尽力满足。现在，我想让你~”
　　声音哽在嗓子里，我闭上了嘴巴。因为我觉得，要是继续说下去，我便压不住眼中蓄积的泪水了。
　　“想要我怎样？”段续柔声问。
　　几经努力，我终于挤出了想说的话，“想要你慢点喝。”
　　“好，我慢慢喝。”

　　我一杯一杯地斟，他一杯一杯地喝，两相无言。我心里难过，在斟酒时，不小心一滴泪落进了酒杯。
　　段续微醺对着这杯酒看了片刻，仰头喝了下去。
　　“舒华，”他打破沉默，“你知道吗？这世上最苦闷的事，就是心里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我真的不想再~”
　　我心里一突，正屏气凝神听听他接下来说什么，他却打住话头，摇了摇头，“算了，倒酒。”
　　我有些失望，刚要去摸酒坛子，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轻轻一带，我重心不稳，一下子倒在他怀里。
　　他低头将我看着，眼中清明不再，只余下一片朦胧。他的眼角微微泛红，两片唇瓣更是红到娇艳，让原本俊朗的面容显出销魂蚀骨的魅惑。
　　慢慢地，他弯下腰，向我倾下身来。而我，竟不忍心推开他，哪怕明知道，他将我当作了别人……
　　这一刻，我看清了自己的心，我终是喜欢上了他……

　　他的气息在脸颊上游移，火热的唇落在我僵硬的唇畔……
　　靠着最后一丝清明，我慢慢推开了他，从他的怀中坐了起来。对不起，段续，我要做的事，还没做完……
　　“段续，有件事~”
　　“我答应你。”他打断我的话。
　　“你，你不问问我想说什么，就答应了？”
　　“既然你那么希望我答应，那么不管是什么事，我都答应。”
　　我心中大石落地，同时不忘悄悄按下手机的录音键。我告诉自己，我不是不相信他，只是担心，他酒醒后，不记得酒后的醉言……
　　“你答应让蝶薇留下来了？”
　　“答应。”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伸手慢慢捧住我的脸，“我也有个心愿，你可以答应我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问，“什么心愿？”
　　“陪我醉一次。”
　　“好~”
　　我把装着解酒药的小袋子丢进了江里，给自己倒了杯酒，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这一杯，敬今天的一醉方休！”

　　以上，是我记得的最后一个画面。
　　醒来时，我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换上了干净的睡衣，盖着轻若无物的薄被，口中若有若无的茶香。那茶香，我似乎在哪里尝到过，又似乎从没尝过。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按理说，即使忘了，也该忘了醉酒之后的事情。可当记忆中断的时候，我还没醉，不该记不起来的呀。
　　我揉着太阳穴，仔细回忆着，可之后的事情似乎从我的记忆中抽离，只留下一片空白。

　　几扇窗子整齐划一地半开着，连打开的角度都一模一样。阳光斜斜照进来，明亮但不刺眼。风清清爽爽的，带着秋天干爽清冽的气息，就像那坛酒。
　　我迅速打开手机看了看，还好，还是十月一号，我只睡了几个小时而已。
　　我放心地挪了挪有些酸痛的身体，坐在床边上认真回想，却仍一无所获。但很快，我便不再为不记得的事情纠结。
　　一是因为，蝶薇交给我的任务，我完成了。二是因为，我看清了自己的心。
　　蝶薇留下来，她便会好好照顾段续，段续也会好起来。而我，默默地喜欢着他，便可以了。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那便是，提醒段续履行他酒后的话……

　　我换下睡衣，随便吃了些糕点充饥，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一声闷响，我撞在一堵肉墙上。抬起头，我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笔直地站在门前，伸手扶着我。
　　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还是一样的美丽，只是他的眼神中多了些从前没有的东西，可我也说不清，到底多了些什么。
　　我略略吃了一惊。因为赶着去见段续，所以问的有些匆忙，“有事吗，赵化？”
　　“没~有~”。
　　那便好。他应该只是路过，不小心被我撞上。
　　“那我先走啦。”
　　我正要转身离开，他拉住我，眼神坚定地看着我，“从~现~在~起~，我~会~贴~身~保~护~你~的~安~全~。”
　　额~，保护我？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又动了动四肢。我四肢健全，无病无伤，没有哪里不对劲儿。
　　“不用不用，”我连连摆手，“我很好。”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他用更加坚定的眼神看着我。

　　额……口气强硬，强硬至斯……这事只在他和段续起冲突时发生过。我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
　　“赵化，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他移开目光。
　　“那为什么，突然要保护我？”
　　“不~为~什~么~”

　　从他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可是，他一反常态地要做我的保镖，总有个原因吧。可在我的记忆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件，可以导致他这样的反应啊……
　　“你~放~心~，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打~扰~你~。”
　　他似乎铁了心要给我做保镖，而且不打算告诉我原因……算了，蝶薇那事要紧，他想跟着，就让他先跟着好了，以后再慢慢问吧。

　　“对了，段续在哪里？”我随口问道。
　　他皱了皱眉，“楼~下~”

　　赵化还真一板一眼地当起保镖来了。
　　我走一步，他走一步，我走两步，他走两步，始终和我保持着三四步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他这么跟着，让我很不自在。我几次张口想说，可话到嘴边又止住了。事情分缓急，这事以后再说吧。

　　水榭的尽头，段续面朝湖面负手而立。蝶薇立在他身后，说着什么。
　　我放缓了脚步。如果，这个结他们已经解开了，我这个局外人也就没必要打扰了~

　　忽然，段续转过身，冷冷地看着蝶薇。我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他的神态，而是因为他的脸。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连嘴唇都是灰暗的。
　　右颊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从下颌直至太阳穴。伤口上血已经凝固，是深深的黑色，像一条丑陋的虫子趴在如玉的面容上。
　　我加快脚步，想要上前问个究竟。

　　待我走近，段续已经扶起了蝶薇，脸上的冷意也已褪去。阳光下，他们一个温婉如玉，一个轻盈纤巧；秋风拂过，吹起他的衣襟，她的裙裾。真是一对璧人。
　　我的脚步再次迟疑下来，不知道该不该打扰他们。
　　这一刻，我很羡慕蝶薇。羡慕她拥有长长的生命和世人所没有的法力，可以和他比肩而立。而我，能够悄悄地喜欢着他，就足够了……

　　段续抬起眼睛看了看我，问道，“有事吗？”
　　明明是熟悉的声音，却带着举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与几小时前的他恍若两人。
　　我僵了僵。
　　是因为被我设计了，所以生气？还是说，他脸上的那道伤疤与我有关？
　　“你的脸怎么了？”我忐忑地问。
　　“你还敢问？”他的声音竟是从没有过的严厉。
　　“你~什~么~意~思~”赵化上前几步挡在我身前，对段续怒目而视。
　　段续没有回答他，只冷冷地看着我，“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一再过问不该过问的事情不说，还敢把我灌醉，趁醉套话，当我是好惹的么？”
　　赵化转过头，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看来，段续的脸是我伤的没错了。
　　我怎么把他伤成这样的？用指甲划伤的？可我的指甲，有这么大的威力吗？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光秃秃的指甲，觉得十分费解。
　　但是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知道自己酒品那么差。不该喝醉的。
　　“段续，我不是故意的。”我没底气地说着。
　　“还狡辩！你以为，你长的像殊华，我就不会杀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