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水中墨

46、午夜梦回

　　回到诊所，我急忙赶到蝶薇房间。
　　淡蓝色的房间里，她化身的那条漂亮的白蝶尾鱼在鱼缸里轻轻游动着，正源端端正正地坐在大鱼缸边上，乖乖地守着。
　　正源是个重信守诺的好孩子，他答应我帮忙照看蝶薇，就一直守在蝶薇边上，一步也没有离开。

　　之前，段续说过，只要好好照看蝶薇，不出两个月她就能恢复。这已经一个半月过去了，蝶薇应该快变回来了吧。
　　等她恢复了，我就开始着手收集齿魄，帮帮那些游魂荡魄。趁着这段时间，我得先把方案拟好。

　　需要拔智齿的年轻人很多，只要把他们吸引过来，不愁搞不到足够的齿魄。可怎么将他们吸引过来呢？当然是要抓住客户心理。
　　以陆姿为例，她害怕疼痛，也害怕牙医手中那些让人心惊胆战的拔牙钳、拔牙凿、拔牙锤。
　　以赵化的手段，可以毫无障碍地实现无痛拔牙、快速恢复，并做到绝不让客户在清醒状态下看见任何拔牙工具。
　　即使有个把客户在清醒状态下看见可怖的工具，赵化也完全有能力让他们跑不动，不会发生陆姿从前半途逃跑的事件。
　　因此，从技术层面上说，这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地点么，能在咫尺齿科自然最好。但是段续给诊所设了层结界，普通人根本无法接近。要是想让诊所尽可能多的接纳普通人，那就得说服段续撤了结界，这不大可能。
　　但这个问题倒也不难解决。段续是个□□的高手，连正源的出生证明都能办出来，那么办个诊所的营业证应该是手到擒来的。
　　只要在闹市区租个场地，让赵化装修一番，段续搞齐手续，就是如假包换的咫尺齿科。

　　还有时效问题。毕竟段续和赵化不是普通人类，不适合开个普通诊所，细水长流地收集齿魄。我们最好采用短期的、集中型的收集，然后尽快从大众眼中消失。
　　怎么才能在短期内积聚大量客户呢？这可就需要比较高的宣传和营销手段了。我没学过广告和营销，一时之间还真没好办法。

　　也许是用脑过度，这天夜里我做了个噩梦，被生生吓醒。
　　梦很短。我梦见自己落入了一池血红的、岩浆样的东西中。血一样颜色的浓稠液体汩汩地冒着泡，似是一个张开的血盆大口，将我吞没。
　　没等我觉出什么感觉，便冒着冷汗吓醒了。
　　我点下开关，一个托着夜明珠的灯台从墙壁中伸出来，屋子里亮了起来。
　　夜明珠柔和而明亮的光驱散了我的恐惧，也顺带着驱走了我的睡意。既然睡不着，我索性披上件外套，去看看蝶薇。

　　蝶薇住的那间最靠近楼梯，我正要推开门，听到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从楼下传来。是段续的声音。
　　他今晚又没去修行？
　　我心里一紧，急忙抬脚向楼下奔去。刚奔到二楼的转角，我刹住了脚步。因为，我听到段续尽力压着咳嗽，说了句话，“正源，别告诉其他人。”
　　接着是正源焦急的声音，“段续叔叔，你从海上回来后，咳血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你到底怎么了？”
　　段续又咳了一阵，平缓下来后不甚在意地说，“一点小伤，没什么。”

　　从海上回来后？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心就像被狠狠攥住。在那空旷的海面上，那个清冷的声音说，“频繁动用上古神器，你应该清楚后果是什么。”

　　“那时，妈妈流了好多血就死了。段续叔叔，你流了那么多血，你会死吗？”小正源颤抖着问。
　　死？我的脑子瞬间空了。
　　段续轻轻笑了声，“段续叔叔有聚元床，死不了的。”
　　“可是，段续叔叔你自打回来后，就整晚整晚在聚元床上躺着，连修行的力气都没有。这样下去，如何挡的住下次天劫？”正源焦急地问。
　　段续轻笑着说，“叔叔的修行与你不同，只有心魔，没有天劫，正源不用担心。”
　　说完，他又是一阵咳嗽。

　　我恨我自己，真的很恨自己。
　　因为我对陌生人的轻信，不仅连累了蝶薇，也害他受了伤。而我，居然矫情地躲着他躲了这么久……
　　我不知道他夜夜咯血，不知道他夜夜躺在疗伤的床上，我甚至以为，他的异样只是因为感冒……
　　他既然不想让我们知道，不想让我们担心，我便不让他知道我担心。但是，我真的很想很想看看他怎么样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梯，在一楼的转角处站定，悄悄地向段续看去。只见一口鲜血落在地上，很快化作一团黑色烟雾消散了。

　　“段续叔叔，明天我就告诉舒华阿姨。妈妈说过，舒华阿姨是最善良的，她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不行！”段续断喝一声。
　　“可段续叔叔，你为什么总不让大家知道？要不是正源每晚对月修行正好撞见，连正源也不知道。”正源絮絮嘟囔着。
　　段续摸了摸正源的脑袋，“因为你们都帮不了我。况且，我伤的没那么重，过个几年也就好了。”
　　他斜着身子，看着正源的眼睛，郑重地说，“正源，尤其不能让舒华知道。她今非昔比，她不能担心、不能忧虑，否则很难好起来。正源，舒华和你妈妈情同姐妹，她就像你的姨姨，你也希望她好起来，对不对？”
　　正源点点头，“可是，段续叔叔，正源也希望你好起来。”
　　段续拍了拍正源的肩膀，站起身，“叔叔会好起来的，相信叔叔。”

　　在段续上楼之前，我蹑手蹑脚地躲进了蝶薇的房间。
　　他为什么在正源面前，混淆我和老板殊华？是为了不让正源对我产生敌意，与我友好相处么？我姑且这么认为。
　　但是，他为什么要为了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杂务工，费什么多心思？仅因为我和殊华长的像，便爱屋及乌了？还是说，他和赵化一样，把我当成了殊华的替身？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难过。
　　虽然我相信自己并没有喜欢上他，但他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我知道，即使以后离开了这里，我也不会轻易忘掉他。
　　有时，我会想，多年以后，等我是个白发老妪的时候，再想起这段时光，再想起他，会是怎样的感觉？也许，是会心一笑吧。
　　虽然，我明白，在他千年的生命中，我不过一粒拂过的尘埃，但我非常非常希望，以后他偶尔想起我的时候，也能会心一笑，而不是将我当作殊华的影子。

　　忽然间，我将之前没想明白的一件事，想明白了。
　　之前，因为弄不清楚自己对段续到底是什么感觉，或者说，因为害怕自己会喜欢上他，我便一直躲着他。但实际上，我这么做这一点意义都没有。
　　无论我对他是什么感觉，无论我会不会喜欢他，对他、对蝶薇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因为，我很快就会离开。
　　他俩已经相伴千年，还会继续相伴下去。于他们而言，我不过是个转瞬即逝的人，我在这里停留的这一年多时间也不过是眨个眼睛的功夫，留不下什么痕迹，更谈不上介入。
　　他们的生命轨迹是两条相互缠绕的线，交缠延伸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而我不过是一条与他们偶尔相交的线段。

　　这辈子，我与他们的交集，也只剩这一轮寒暑了。是友情还是爱情，是尴尬还是心动，并不重要，因为注定没有结果。
　　既然这样，我就没必要纠结了。用这一年的时间，尽我的全力去关心我想关心的，善待我想善待的，为之后的岁月留下一些美好的记忆，便足够了……

　　第二天早晨，蝶薇变回来了。那时，我正在给她换水。
　　我像往常一样，先在一只洁净的小鱼缸里放好新水，然后用捞网小心地把蝶薇捞出来，暂时安置在里面。接着，将大鱼缸里的水放干净后，认真擦洗大鱼缸，直到透明得仿佛无物。最后给大鱼缸换上新水，在里面化上一粒透明的小药丸，撒上些最新鲜的面包屑，便准备把蝶薇捞回来。
　　就在这时，“嘭”的一声响，水花夹杂着碎玻璃四溅开去。
　　我转身一看，蝶薇睡眼惺忪地坐在地板上，小鱼缸则被撑爆了。

　　蝶薇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赵化一起，帮玄青安上了木头做的假臂。
　　开始，玄青拒不接受，并发誓要为玄谷报仇，直到蝶薇把他敲晕，给了他灌下了一杯茶。那杯茶是用曼殊沙华泡的，血样殷红。
　　蝶薇说，这种茶可以让人忆起被孟婆汤洗去的记忆。

　　玄青醒来后，眼神空空地看着前方。
　　他依旧是少年的面庞，却褪去了少年的神采，眼中的沧桑像一个历尽千帆的老人。
　　他不再抗拒，任由赵化和蝶薇帮他安装好那两根木头做的手臂。这两条手臂，赵化做的很精细，不仅肩肘可以活动自如，就连每个指节也能伸屈自如。
　　装好手臂，玄青将目光转向蝶薇，淡淡地说，“当年救你，只是为了不让玄谷心碎。没想到，我反而害了他。若早知如此，我必定不会救你。”
　　蝶薇淡淡地回答，“不管原因是什么，你终究是救过我。你的伤已经治好，胳膊也已经安上，性命无忧。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玄青一言不发，跃入水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