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水中墨

34、闭月之容

　　她瞥了我一眼，淡淡地回过头去，对身边那名身材娇小的女鬼说，“小小，你看这颗是不是最适合我？我此身残破，也只配得上这颗缺了一个角的。”
　　不高不低的女声带着几分慵懒，指间捏着一颗闪闪发光的钻石。

　　原来，她们是在选钻石。可这里是牙科，要钻石做什么？难道要用钻石做牙齿？
　　“鱼姐姐说的哪里话！姐姐呀，配得上最好的！”
　　身材娇小的女鬼灿灿一笑，声音清亮。她捏起一颗足有小指甲大的钻石，放到她口中的“姐姐”手中。
　　她很年轻，看上去不足二十岁，绘着裸妆，玲珑而秀美，很有气质。一件高档丝绸制成的蓝色无袖A字短裙裙摆飘飘，衬出几分飘逸和洒脱；一条薄若无物的淡蓝色镂空薄纱绕过肩膀，露出莹润的肩头，添了一丝妩媚。
　　“当年，鱼姐姐是才貌双全、名动大唐的才女，只是遇人不淑罢了。要小小说，姐姐该选这颗最大的才是！”

　　名动唐朝的才女？我心头震了震。
　　唐朝有名的才女不过四位——薛涛、刘采春、鱼玄机、李季兰。
　　她姓鱼，自然就是那位十岁成名、温庭筠的红尘知己鱼玄机！

　　才女将指甲盖大小的钻石塞回身材娇小的姑娘手中，话里带了几分酸意。
　　“小小，你又调皮！虽说这才气上，姐姐略胜你一筹，可若论名气，妹妹你可就大多了！”
　　名叫“小小”的女鬼俏皮地笑了笑，“姐姐哪里的话？”
　　鱼玄机轻轻点了下她的脑袋，不高不低的女声慢悠悠说道，声音里带了几分揶揄，也带了显而易见的嫉妒。
　　“谁让你命好，十九岁便因病夭亡！带着花儿般的容颜堪堪离世，让多少青年才俊扼腕叹息，在你坟前采花折柳相赠。如今，已经一千多年了，可那西子湖畔祭奠你的人，仍旧是络绎不绝的！”

　　我睁大了眼睛！活跃在西湖边上，十九而殁，名唤小小！难道，她就是苏小小！
　　这两位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女子，居然就站在我面前！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苏小小显然留意到了鱼玄机话中的酸意。她不悦地撇了撇嘴角，但很快便释然了。
　　她拉住鱼玄机的手，轻轻摇晃着，“姐姐，那都是虚名，在意它作甚？姐姐你的那句‘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惹得多少男女动容，被传唱了千年！姐姐的才情，可是折服了世人，让小小仰慕不已呢！”
　　鱼玄机轻轻推开苏小小的手，摇了摇头，“世人最在意的，不过一个‘名’字。小小你坟前供奉不绝，也算是流芳百世了。而我是凶死，骸骨早已不知所踪，哪里能跟你比。归根结底，不过是我没有你命好，死的迟了些个。要是我也在最美丽的时候死去，该多好！”
　　“鱼妹妹，”姿容最美的那名女子抬起眼睛，如水的目光扫过鱼玄机，淡淡地说，“那些都是前生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咱们今天来，是为了挑颗好钻，为来世讨个好彩头。”

　　明明是绝世的容颜，语气中却透着彻骨的苍凉。惊世的美人立在这阴气沉沉、无比压抑的房间里，仿佛是一朵娇艳的花儿，硬生生长进了放置遗像的黑白相框中。
　　巨大的视觉反差，给我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我觉得自己跟她们之间似乎隔着一道幕布，她们是幕布上的倩影，而我，是观影者。

　　鱼玄机不再说话，低下头精心挑着钻石。
　　我心里非常好奇，这位姿容绝世的女子到底是谁？居然能震得住乖戾的鱼玄机！
　　鱼玄机故事我读过，她其实也挺可怜的。
　　还是少女的时候，她才气横溢、傲骨嶙峋，与状元郎两情相悦。可惜她家势微薄，只能嫁给状元郎为妾。可出嫁不到三个月功夫，就被正室扫地出门，变成了弃妇一枚，进了道观。
　　那时，她只有十四岁。
　　她在道观等了三年，可那个信誓旦旦要接她出去的男人却携妻离京，赴任去了。她伤情大醉，从此开始游戏人生、纵情声色。
　　她在道观门前贴出“鱼□□文候教”，引得文人墨客纷纷上门。后来，她又遇上一位知心人，可十年光阴，换来的不过是弃之如敝屣。她的那股傲骨渐渐变成了戾气。
　　偏偏这时，她发现自己的婢女在与自己的情郎私会，嫉恨之下，便打死了她……

　　“呐，姑娘，你看看这颗钻值多少？”
　　不知何时，苏小小已经站在我面前。她捏着一颗米粒大小的钻石，笑盈盈地问。
　　可是，我哪里会知道钻石的品级和价格？
　　我向赵化投以求救的目光。赵化心领神会，他走过来，将一张便签在我眼前晃了晃。便签上写的是“5到7滴墨一颗钻，随意报价。”
　　5到7滴墨是什么意思？多大一滴？什么墨？

　　苏小小仍盈盈地笑着，等着我回答。
　　“值，值5滴墨？”我犹疑地看向赵化，他点了点头。
　　“好，我就选这颗了。”
　　赵化看了看牙椅的方向。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向着牙椅的方向，恭恭敬敬摆出了“请”的手势，“那么，您这边请。”
　　我居然在和古人对话，这感觉，太不真实了……

　　苏小小回过身，甜甜地说，“小小占先了，姐姐们慢慢挑。”
　　“小小，不再挑挑吗？”那名神秘女子叫住苏小小，“我们身为女儿家，红颜便会命薄。这些年，要不是冥大人仁慈，将我们留在冥界当差，我们不知道还要受多少轮回之苦。可阴差大人说的对，欠下的债，总归要还的。所以，小小，还是用心准备吧，希望来世，能平安康顺些。”
　　“是啊，小小。”鱼玄机接过话茬，“齿上镶钻，便能在托生时，将这颗钻献给生身父母，以求获得父母青睐，多些关爱。所以，马虎不得。”

　　我总算是明白了。原来，她们并不是来治疗牙病的，而是来锦上添花的~

　　苏小小回身略福了一福，“谢谢姐姐们关爱。其实，小小并不在意有无父母关爱，也不在意性命长短、命途是否多舛。小小最爱山水，若是父母不待见，大不了，自个儿搬到山上住去好了！今天，小小主要是陪两位姐姐来哒！”
　　绝色女子笑了起来，就像皎皎月华蒙上了一层钻石样光泽般，明亮而柔和，“小小，姐姐最喜欢你这豁达的性子了。”
　　“貂婵姐姐对我最好了！”

　　貂蝉？！这就是四大美人之一的貂蝉？我看着那位绝色美人，眼睛都不舍得眨。“闭月之貌”，古人诚不欺我也！

　　“貂蝉姐姐，她那不是豁达，是幼稚无知！”鱼玄机用眼角的余光扫过苏小小。
　　“她前世家境殷实，又是家中独女。虽然父母走的早，倒也省了她嫁人为妇之苦，更是给她留下了一大笔钱财，供她肆意快活！她怎会明白，生身父母的照拂是何等的重要！”
　　苏小小不以为意地说，“鱼姐姐，小小并不是不知道柴米贵，只是不在意而已。我先去镶钻啦!”说完，她便笑盈盈地去赵化那边了。

　　“鱼妹妹，咱们都是苦命人，相互体谅些吧。”貂蝉用略带责备的口吻说。
　　鱼玄机垂下眼睛，“貂蝉姐姐，妹妹心里的苦，怕是连姐姐也不明白。妹妹一生所求，不过一个相伴白首的人，却落得这样的下场。究其原因，不过是家世微薄，又不得父母垂爱。当初若能做个正室，凭妹妹的才貌，何愁不能白头偕老！”
　　“傻妹妹，”貂蝉怜惜地看着她，“你何苦因为‘男人’二字自苦了那么多年！姐姐自幼为婢，那些男女间的事，早就看透了。人呐，短短数十年便是一辈子。但这短短数十年，足够把红颜熬成白首，足够把那些山盟海誓磨得连渣都不剩。”
　　“姐姐，话不能这么说。相携白首的也大有人在。”
　　貂蝉轻叹着摇了摇头。
　　“傻妹妹，你看那豪门富贾的家宴之上，可还容发妻一席？功成名就后，给发妻留着一席之地的，便可称良人。良人之中，仍能敬重发妻的，便堪称重情重义的君子。但是，那锦衣玉食之户，可有老翁真心爱慕鸡皮鹤发的老妻？怕是一个也无。妹妹，你若把念想都放在男人身上，终究只是一个失望罢了。”
　　鱼玄机诧异地问，“姐姐，你前世周旋于英雄之间，当真没想过，要挑一个好的厮守下去？”
　　貂蝉嘴角闪过一丝苦笑。
　　“我早看透了男欢女爱之事，之所以周旋于男人之间，不过是报答我义父的养育之恩。希望下一世，能生在个好人家，不再为奴为婢，不再任人摆布。”

　　“舒~华~，过~来~帮~忙~”
　　赵化的声音传来。我赶紧收回心神，赶到他那边帮忙去了。
　　过程很简单，赵化将苏小小挑中的那颗小钻石，用特殊的胶粘在她的虎牙上，再打磨光滑，便好了。
　　我给了苏小小递过一面镜子。她对着镜子嫣然一笑，牙齿上的那点晶亮，衬得她的神采奕奕。她很满意，“很好看！难怪阴差大人推荐你们家诊所！”

　　另一边，貂蝉选了3颗钻，根据我随性的报价，诊金一共18滴墨。鱼玄机选了4颗，一共21滴墨。
　　鱼玄机从prada包包中拿出五支通体漆黑的钢笔，从每支中挤8到9滴黑色的墨水，共挤了四十四滴墨，被赵化收在了一个小玻璃瓶中。
　　这整个过程，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可是并没发现这些墨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浓郁纯正的黑墨水，带着淡淡的墨香，仅此而已。可这四十四滴墨水，不仅包含诊金，还包含钻石的价格，真让人搞不懂。

　　貂蝉躺上牙椅，我依惯例给她带上帽子、围兜和眼罩，请她张开嘴巴。这时，出了一点小意外。
　　她张开嘴巴的同时，一条长长的舌头垂出嘴巴，一直拖到她自己的下巴上！绝世美人忽然成了长舌妇，我惊得后退了几步。
　　她收回舌头，抱歉地笑了笑，“我生前是被人勒死的，这舌头常常控制不住，真是对不住！”
　　貂蝉被勒死？！
　　“野史上说，你嫁给关羽了，安然终老，怎么会被勒死？”我脱口而出。
　　“姑娘，我这样的祸水怎么会有善终。”她淡淡地说着，“当时，温侯白楼门被杀。正房姐姐对我说，温侯最喜爱我，让我去陪他。便带着下人把我勒死了。”
　　“……”
　　女人的嫉妒之心，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鱼玄机是最后一位。处理完毕后，她对着镜子上下看了看。
　　“姑娘，你说说看，我们三个，谁的钻镶的最好？”鱼玄机斜着眼睛看着我问道。
　　看着她眼中的戾气，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三位的都很漂亮。赵化医生镶钻，是根据各位面部特征来的。虽然钻的位置有细微区别，但都是最合适的。”
　　“嘻嘻，有道理。”苏小小笑了起来。
　　她凑到我身边，小声说，“舒华姑娘，以后说不定我们会成为同事的，到时别说不认识我哦！”
　　“你要留在咫尺工作？”我大惊。
　　“不是啦。”苏小小冲我眨了眨眼睛，“你死后进了冥界，那位冥大人一定会把你留下来做他的秘书，就像我们一样。”
　　“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美人！”她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小小，你的话太多了。”鱼玄机扫了苏小小一眼，径自朝门外走去。
　　苏小小踩着小巧的高跟鞋“噔噔噔”地追上了她们。

　　嗬，原来冥界也是看脸的世界！有一副好皮囊不仅生前受益，死后还能接着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