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水中墨

33、4D眼镜

　　那天喝了火星的茶回来，段续又请我喝了一回。
　　他正告我，对精怪来说，人是不错的补品，吃了可以增加修为。但神族曾降下神谕，精怪一旦吃人，就无法修身成仙。
　　虽说不到万不得已，精怪是不会吃人的。但怕就怕，遇到这样万不得已的精怪。
　　比方说，天劫将近，可修为又不足以抵挡。这种时候，眼看着就要飞灰湮灭，一些精怪会铤而走险，吃个把人，快速增加修为，先过了眼前这一关，保住性命再说。
　　段续敲着桌子警告我，人尽量不要和精怪打交道，以防在特定情形下不小心成为盘中餐！

　　我脑补了一下自己成为盘中餐的画面，不禁毛骨悚然。我紧张地问他，这回火星是想把我诱到鹦鹉居，拿我进补吗？
　　他摇了摇头，说火星不会亲口吃了我，但是她心中分量最重的是鹦鹉居无疑。如果有精怪用鹦鹉居要挟，难保她不会出卖我。
　　“所以，要离她远一点，防妖之心不可无！”段续冷着脸说。

　　可是，我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我哆嗦着问他，“段续，对你来说，我补不补？”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凑到我边上，在我耳后闻了闻。温热的气流吹在耳边，痒痒的。
　　我脸上一热，躲开他，恼怒地说，“你是不是某些场子逛多了，这些撩妹动作顺手就来啊！”
　　他嫌弃地用手在鼻子前煽动了两下，似乎想驱走什么不良的气味。
　　“撩谁也不会撩你。虽然你是大补，但是不够美味，我口味挑剔，吃不下。”
　　我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话，没有理会。但今天，我也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他说。

　　“段续，我想跟你说件事。”
　　段续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摆出认真倾听的姿态，“说吧。”
　　“今天，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是你如果早些告诉我，我是不会瞒着你去见火星的。”
　　他的脸上带上一抹柔和的笑，眼睛里亮晶晶的，像阳光下的湖面，“你是想让我，什么事都不要再瞒着你吗？”
　　“嗯。”我点了点头。
　　“好！”他笑着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约定，击掌为誓。”
　　我刚想答应下来，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眼～镜～做～好～了～。”

　　赵化从楼梯方向朝我们走来，手里拿着副墨镜。他在我身边停住，将墨镜递向我。
　　“这是给我的？”我奇怪地问。
　　“是~的~”
　　“谢谢你，不过，我不需要墨镜。”
　　“这～不～是～墨~镜~，是～4～D～眼～镜～。”

　　赵化告诉我，咫尺许久不开张，积压了一些老客户。但是蝶薇还要好一阵子才能回来，我得接替她的工作。这副4D眼镜，可以弥补我肉眼凡胎的不足。
　　简单地说，戴上这副4D眼镜，我可以看到鬼。

　　回到房间，我仔细地摆弄着墨镜。
　　尽管被赵化说得神乎其神，但是从外观上看，这不过是一副普通的变色眼镜。我戴上试了试，除了眼前的景象略微暗了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为了探明这副眼镜的神奇之处，夜幕降临后，我戴上它，出了结界。
　　我四下看看，依旧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多出来的那群老太太。
　　湖边，有一群老太太常年在这里跳广场舞。她们穿着白色的上衣、橙色的裤子，踏着节拍扭腰摆臀。
　　今天多了一群跳舞的老太太。她们没有领队，没有音乐，没有统一的服装，僵硬而古怪地跳着。她们有的同手同脚原地踏步，有的手脚不停震颤，舞步杂乱，毫不统一，也毫无章法。她们应该是新组建起来的吧。
　　看着乱糟糟的景象，我忍不住低低笑出声。

　　我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小，周围的音乐声又很大，她们是不可能听见的。可是突然间，这群老太太全部停下来，齐刷刷地看着我。
　　其中一个哑着嗓子说，“小姑娘，你是笑我们吗？”
　　我急忙摆摆手，“没有！阿姨，你们继续跳，我只是路过！”
　　说完我转过身，若无其事地朝前走。
　　老太太在我身后哑声说，“小姑娘，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们是天地间的一股清流！”
　　清流？我蹦起了几颗鸡皮疙瘩，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突然，一只手重重地搭在我的肩膀上。
　　纵然经历过小蝶母女的事情，我已经不怕鬼魂，但这突如其来的一拍，还是让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胆子挺大的么！”
　　一只手伸过来，摘下了我的眼镜。段续从我身后绕了出来。
　　我故意抚着心口，夸张地说，“吓死我了！我可是做过心脏手术的！”
　　“不会。你的心脏坚强的很，敢打趣鬼魂。”
　　“我什么时候打趣鬼魂了？”
　　段续指着我身后说，“再看看。”

　　我扭头看去，不远处只有一群老太太在跳舞。今天新出现的那一群，已经没了踪影。
　　“刚才那群老太太，全，全是鬼？”我磕巴着问。
　　“不仅是鬼，还是孤魂野鬼。”他手插在兜里，悠悠然说道。
　　“有什么区别？”
　　“人死成鬼，归地府，入轮回。孤魂野鬼入不了地府，入不了轮回。它们白天找地方躲藏，晚上四处游荡，直到魂飞魄散。”
　　“可是，她们还在跳舞呢。”
　　“是啊，”段续轻叹一声，“那群老太太真是心宽。她们白天恓恓惶惶地躲避着日光，明明知道不用多久就会魂飞魄散。但是一到晚上，还是尽情地享受最后的时光，一如生前。”
　　“难怪她们说，自己是一股清流！”我心里一阵难过，“她们怎么会变成孤魂野鬼的？”
　　“因为三魂七魄不全，无法被勾魂使牵引，进不了地府。”
　　“真可怜！”我叹息着说。
　　段续点点头，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遭，“你觉得她们可怜，是想把自己的躯壳让给她们？”
　　这话听得我发冷！我不由自主地抱住自己的肩膀，退后了几步，“我可没这么说。”
　　“只要有能附身的躯壳，孤魂野鬼都会不顾一切地附身上去，以求苟延残喘~”
　　“那，被附身的人会怎么样？”
　　“变成孤魂野鬼。”
　　“怎么会这样？！”我心有余悸地说。
　　“当然会这样。在生存面前，少有人会坐以待毙。”

　　我听的心里闷闷的，“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救她们，同时不伤害其他人？”
　　“这个嘛~”段续的眼睛闪了闪。
　　“曾经有一个神，喜欢多管闲事，常常搜罗这些孤魂野鬼，帮他们修魂补魄。后来，她消失了，再没人去管这些闲事了。哦，对了，你这个月工资扣5000。”

　　段续说扣工资的时候，语气平静而自然，依旧是聊天的口吻。以至于我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啥？扣工资？！还5000？
　　这怎么可以！
　　“凭啥？”我手叉着腰，理直气壮地问。
　　“凭你再次没经过我的批准出结界。”
　　啥？还真拿我当包身工！我也是有人生自由的好不好！
　　我愤愤然质问，“第一，这次我没去见精怪，只是出来转转。第二，我只是打工，又不是卖身，只要不耽误工作，凭啥扣工资？”
　　温润如玉的声音平和而友善，“忘了告诉你了，我辛苦找你是因为，有客人正等着你呢。”
　　我噎了噎，仍觉得不甘，“即使我耽误了那么一回，也不至于扣掉半个月薪水吧！”
　　段续无辜地摊摊手，“唉，这只能怪我们诊所效益不行了。这个月，到现在没开张，可这回一下子来了三位客人，你却不在岗，直接影响了这个月的全部营业额。回去赶紧泡壶牡丹花，去‘莫失莫忘’。”

　　“莫失莫忘”是为亡者准备的房间。我戴上4D眼镜，推开“莫失莫忘”的门。
　　在阴沉到压抑的房间里，站着三名衣着考究的女子，或者说，女鬼。她们一边轻声交谈着，一边在水晶盒子里精心挑选着什么。
　　我摆好茶盏，倒好茶，道了声“请慢用”。
　　她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很有涵养地微微屈膝，向我微笑致意。
　　我惊住了。
　　因为，她们虽然风韵各异，但若是还活着，无一例外都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其中姿容最为出众的那一位，尽管素面朝天，却美的让人挪不开眼。我一直以为，“肤若凝脂、眼如秋水”就和“飞流直下三千尺”一样，是古人一种夸张的表达方式。可原来真的有肤若凝脂、眼如秋水的美人！
　　她穿着一条略显古板的竖纹连衣裙，却依旧难掩身姿的妖娆。她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却让人觉得皎皎的月华也不及她的光彩！

　　向我点头微笑致意后，三名女鬼再次围到那只悬空漂浮着的水晶盒子旁边，认真地选着什么。我退到一边，默默地观察着她们。
　　离我最近的那名女鬼个子高挑，窄肩细腰，正背对着我。
　　她身着水墨旗袍，透出一股浓浓的诗文气息。远峰在肩、绿竹倚背、柔水绕腰、苍石盘膝，背影活脱脱就是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可盘起的发间插的那柄发簪，又让这背影显出几分妖娆来。那是一枚红宝石发簪，红得剔透的宝石被雕成了一朵花，绽放在她的发间。
　　也许是我盯着她看的久了，她似乎有所察觉，转身看了看我。我赶紧低下了头。
　　可她这回眸一瞥，刚刚好让我看清了她的脸。
　　她大约二十六七的样子，绘着精致的彩妆，艳而不俗。细长的眼睛，清雅中透着几分疏离。眼线在眼角处微微上挑，凭添了一分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