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水中墨

32、脱口秀

　　天气一天热似一天，水榭上的穿堂风也没法化解蒸人的暑气。
　　我很想向赵化提议，给诊所装个空调啥的。但是转念想想，这里需要空调的只有我一个，而我只是个暂住的过客。罢了吧，忍个两年，我也就离开了。
　　今天我整理前台的抽屉，无意中瞥见了火星的邀请信，顿时一阵激动——脱口秀现场，肯定有空调啊！
　　况且，我虽然不大看综艺节目，但是对现场观看火星的脱口秀，还是很向往的。

　　我把这想法和段续说了，可是段续拍着板说，绝对不许去！
　　我有些沮丧。但是转头一想，人家火星白纸黑字邀请了我的，我一个成年人，凭啥被你代表了呢？
　　那个信封就在前台的抽屉里，抽屉从不上锁！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我蹑手蹑脚来到一楼，神不知鬼不觉地抽出一张入场券，又溜回房睡觉去了。
　　这次脱口秀，我去定了！

　　我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终于等到了那一天。
　　一早起来，我找到段续，沉重地说，母校校庆时我没能回去，今天想回去缅怀缅怀。
　　段续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圈，虽然对我的诚心表示怀疑，但还是准了我假，让我玩儿去了。
　　临行前，他对着我的小铃铛施了个法。
　　“我还有事，不陪你去了。戴好铃铛，有危险我能感觉到。”

　　我压抑住心头的狂喜，面色如常地背上小背包，不慌不忙地出了结界。我慢悠悠地走着，一离开段续的视线范围，立即卸下那股从容不迫的姿态，撒丫子跑到地铁口，直奔火车站。
　　至于那个铃铛，在脱离他视线后被我埋在了湖边的一块石头旁。要是带着那个铃铛，他准知道我去了脱口秀现场，不就露馅儿了吗？所以，没门儿！

　　乘坐一个小时多的高铁，就到了火星录制脱口秀的城市。我按图索骥，很快到了那个地标式的建筑前。
　　出示了票据，工作人员将我领到一个凉爽而阔气的演播厅里，安排我在第一排正中央坐下。
　　虽然火星还没到场，但演播厅里已是繁花锦簇、人头攒动。可是空气居然没有一丝浑浊，而是清新中带着淡淡的花香！还是现代化的人间更适合我这个凡人。

　　终于，在一片热烈的掌声和欢呼中，火星出场了。今天她穿了一件青花瓷的旗袍，少了些张扬，多了些典雅。
　　她仪态方方地坐在红沙发上，开口说道，“大家都知道，我火星喜欢爆料。今天节目开头，我要爆料一个重磅的消息，关于娱乐圈的一位红人儿。你们猜是谁？”
　　台下传出一片惊呼和切切私语。

　　火星扔下了炸弹，却又不急着解答。
　　她在沙发上斜了斜身子，轻扭腰肢摆出了一个模特造型，施施然问，“蒋东，你说说，我看着光鲜不？”
　　嘉宾台上的白胖小生竖起大拇指，“那还用说，当然光鲜！”
　　火星笑了笑，端坐了回去，“但是我一直有个难言之隐，你猜猜，是什么？”
　　白胖小生夸张地张大嘴巴摆出惊讶的表情，“难言之隐？难不成火星姐要出柜？”
　　台下惊叫声响成一片。
　　火星白了他一眼，“一边儿去！”
　　白胖小生赶紧收起脸上的夸张，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火星姐，原来你今天是要爆自己的料啊！”
　　火星满意地点点头，“你猜对了。”

　　她转向观众，“我看起来伶牙俐齿的，但是我的难言之隐，就是牙齿。”
　　台下的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暗涌。
　　火星一点儿不理会台下的反应，继续说着，“我有个怪病，天生不长牙齿。别人是老了才戴假牙，可我从会说话起，就开始戴了。从小到大，假牙不知道用了多少副。”
　　在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中，火星打开一个小盒子，取出一副塑料假牙，“喏，大家看，这就是我上一副假牙。”
　　台下的观众睁大了眼睛，争相看着。

　　那位嘉宾问，“火星姐，之前有传闻，说您生吃虫子，是真的吗？”
　　火星翻了个白眼儿，撇了撇嘴，“大伙说，你们信吗？”
　　台下观众一齐大声回答，“不信！”
　　“对嘛～。我不大和圈内人一起吃饭，是真事。一是假牙没法跟真牙比，大伙吃的东西，好多是我嚼不动的；二是，因为从小没牙齿，我没少挨笑话，慢慢地，习惯自己一个人吃饭了。”
　　那位白胖小生率先开始鼓掌，“支持火星姐！让流言蜚语一边儿去！”

　　火星优雅地站起来，“谢谢大伙儿。不过呢，这个困扰已经是过去时了。在最优秀的牙科医生帮助下，我接受了全口种植牙手术。舒华，上来！”
　　没等我反应过来，刺眼的镁光灯“唰”的一下打在我身上。
　　这是唱的哪一出？我蒙了。

　　见我呆坐着没动，火星嗔怪地看着我，再次招手，“小妹，说你呢，上来！”
　　那位嘉宾更是走到我的座位前，牵着我的袖子，亲自将我“请”到了舞台中央。
　　火星牵着我的手，对着观众说，“舒华就是那所牙科诊所的工作人员，给了我很大帮助。今天她正好来咱们节目做客，当着大伙的面，我要好好谢谢她。”
　　话毕，她来了个90度的大弯腰，对着我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舞台中央。好在，很快便进入下一个话题，那位嘉宾又上来将我“请”到了座位上。

　　“今天节目结束之后，我请在场的每一位，一起吃饭。不过先说明啊，跟着姐，只吃素！下面，我们进入今天的话题——整容。”
　　……

　　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火星单凭自己的一张利嘴hold住了全场，台下时而惊呼时而欢呼，热闹异常。节目结束后，火星包了个自助餐厅，请所有观众吃了顿饭，也包括我。
　　我被几名观众围住，追问帮火星看牙齿的到底是哪家诊所。
　　这么个寻常问题，我如果不回答显得奇怪。可若是回答，咫尺齿科这个地方在百度上根本找不到，那就更显奇怪。
　　我难以应付，还是火星帮我解了围。她说，她要请我去她家做客，将我带出了餐厅。

　　我本以为，请我去她家只是她帮我解围的说辞。因此离开大众的视线后，我便向她告辞。可她热络地拉着我的手，非要带我去鹦鹉居不可。
　　我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推辞掉，只好坐上她的车，向她坐落在山水灵秀之地的豪宅出发了。
　　在超长别克的后座上，火星拉着我的手拉着我一通追问，从出生的时间地点问到早晨吃了什么，事无巨细。
　　问完了话，她长叹一声，“唉~，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么着，火星姐给你讲个故事，想听吗？”
　　我只能点头。
　　火星忽然像换了个人似的，目光柔和、饱含深情地讲了起来。
　　“很久之前，当我还是一只玲珑乖巧的小鹦鹉的时候，有一次刮台风，我翅膀受伤了，和族人走散了，被柴狗追赶。在我差点被咬死的时候，一个红衣女子救了我。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那时候，我叫她姐姐，她叫我小妹。”
　　“过了很多年，我成了鹦鹉居大当家，我们又遇见了，你猜怎么着？”
　　我自然猜不出，只好摇摇头。
　　她拍了拍我的手背，继续说道，“这回，我衣着光鲜，她泯然众人；这回，我管她叫小妹，她管我叫姐。哈哈哈，好不好笑？哈哈哈……”
　　火星那厢大笑不止，笑出了泪星。
　　这么冷的笑话，冻得我哆嗦了下，但碍于这辆车主人的面子，我还是跟着干笑了两声。

　　笑完了，火星擦了擦眼睛，再次捉起我的手，“跟姐说说，你过得好么？”
　　“还不错。”我实话实说道。
　　她眼珠子咕噜一转，对着我的耳朵，小声说，“段续待你怎么样？”
　　我想了想，“还行，他给的福利还不错，连医疗费都给报销的。”
　　火星努了努性感的嘴唇，有些嗔怪地看着我，“跟姐打什么花腔？我是说，你和他独处时，他待你怎么样？”
　　独处？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比较和谐的上下级关系。”
　　火星一脸的不信，“就这些？”
　　想到这次偷偷溜出来，我有些担不安，“段续不让我来的。这下子上电视了，他一定会发火的。”
　　火星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理他呢！”

　　对段续，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总隐隐觉得，我所看到的段续，并这不是他真实的样子。或者说，他在我面前呈现的，只是他的某一面。
　　但是，我并不想打破这样的美好，也不想知道更多。因为，过不了多久我就离开了，给彼此留下最好的一面，再好不过了~
　　眼看着火星准备就段续大说特说，我看了看窗外，故意岔开话题。“火星姐，你住的好远，这么久还没到。”
　　“唉~，灵力充沛的地方，大多被开发成旅游景区了；还没被开发的，都是位置僻远的。本来的鹦鹉居多好，这不直接变成个公园了。不得已，我只能重新找灵气充沛的地方，盖了房子把鹦鹉居搬进去。这不，远得很了。”
　　火星不满地咕囔着，“可即使这样，哪里住的开！整天吵吵嚷嚷的，修为精进也慢……”

　　在火星的絮叨声中，车在一幢三层高的独栋别墅前停了下来。别墅门前，热闹的很。
　　一辆越野车横在别墅门口，把门堵得严严实实。一群衣着鲜亮的老老少少被捆成了粽子，挂在屋檐底下。他们七嘴八舌地抗议着。
　　“你谁啊你，你谁啊你！”
　　“再不放了我们，别怪我们大当家对你不客气！”
　　“忒没规矩，忒没规矩！”
　　“你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姑姨叔舅，没一个人没教过你礼貌吗？”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再不放我下来，别怪我不君子了！”

　　一个男子头枕着胳膊，翘着修长的腿，闲适地躺在车顶上。从我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玉石般的皮肤和轮廓分明的侧颜。但只是一瞥我也能认出，这是段续。
　　“火星姐，也许他是来找我的。”我急忙解下安全带，扶上门把手准备下车。
　　火星拦着我，神秘一笑，冲我挤挤眼，“姐帮你试试他，你乖乖待着别动。”
　　话音刚落，火星“倏”的一声下了车。

　　众人一看到火星，七嘴八舌嚷嚷起来，“大当家的，大当家的，你看看，你看看！”
　　火星手叉腰训斥道，“吵什么吵！平时我怎么跟你们说的来着？修炼修炼！你们一大伙儿人干不过这一个家伙，还好意思在这嚷嚷？！”
　　吵闹声顿时消停下来，老老少少们老老实实地挂在屋檐底下，摇来晃去。
　　车顶上，段续坐了起来。他摘下墨镜，利落地跳了下来，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倚着车门。
　　“火星姐，别来无恙~”

　　火星抱起胳膊，拉长了声音说，“哟～，段续，你来我家做客，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家人不懂事，也不帮你找个停车位，怠慢你了呢。”
　　段续不理会火星字里行间的讥讽。他摘下眼镜，温和地笑着，“诊所事情多，本来不想叨扰火星姐。可是，有个员工失踪了。据说，她跟火星姐在一块儿。”

　　他果然是专程为我来的！除了对自己行踪暴露的担心，我心里还有一丝感动~
　　火星嗤笑一声，“哼，都说是员工了，不听话开了不就得了，犯得着这么大老远的！”
　　段续继续不愠不火地说着，“话虽这样讲，但毕竟在合同期内，员工的人身安全，还是要保证的。”
　　“哎哟，你的意思，我会对她不利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呃，原来段续以为我被绑架了。可是怀璧？我这穷的叮当响，哪有什么璧？这两人的话，越说越玄乎了！

　　突然，火星变了语气，厉声说，“我要是不交人呢？”
　　段续的语气依旧平和，可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吓人，“那这群鹦鹉恐怕要同鹦鹉居一起，消失了~”
　　话音刚落，他眉心红光大作，四周忽然燃起赤红赤红的烈火！这是种诡异的赤红，纯的不带一丝杂质，也不带一丝温度。没有任何可燃物，火就这么凭空而起，瞬间弥漫开去！
　　段续微笑着站在火焰中央，虽然面上依旧一派闲适从容，但火光映红了他的面颊、发丝，映红了他的周身，映得他宛若修罗。
　　火苗像有生命一般，直扑向他身后的别墅和廊下吊着的老少，瞬间将他们淹没，只剩一片哭喊声。
　　火星扑过来拉开车门，惊慌失措地对我说，“玩儿大了玩儿大了，姐演技太好，把他玩儿进去了！妹子你赶紧说句话呀！”

　　我赶紧从车后座上下来，大声对段续说，“误会误会！是我拿了脱口秀的门票去看秀的！火星姐只是邀请我到她家做客！”
　　段续眉心的红光瞬间消失，火苗也同时消失不见。只剩下屋顶上冒着的几缕孤烟，和跌坐在地上低声哭泣的老少们，告诉我之前的一切不是幻觉。
　　段续闪到我面前，一把扯住我的手，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问，“铃铛怎么丢在湖边了？”
　　我费了好大劲儿抽回手，小声说，“不想让你跟踪呗。”
　　“就这么想躲着我？”
　　“我不喜欢被人跟踪，不管是谁~”
　　“不喜欢被人跟踪，却喜欢跟着别人乱跑？”
　　“我没有乱跑，只是应火星姐邀请去看秀。”
　　“你！”

　　看着段续气的脸色发白，却又无法发作的样子，我忽然有种强烈的负罪感，似乎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很对不起他的事。可我把整个事件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信自己并没有，自由行动是我的权力啊！
　　不过很快，段续的脸色恢复如常。他如沐春风地对一旁火星说，“舒华尽惹麻烦，多谢火星姐照顾！听说鹦鹉居的龙舌茶幽香持久、回味无穷，火星姐不介意分段续一杯茶吧。”
　　火星抱着胳膊，指着余烟未了的屋顶，冷冷地说，“老娘的龙舌茶都晒在屋顶上，这不，正冒着烟呢。”
　　段续事不关己地看了看屋顶，“可惜可惜，今天喝不上龙舌茶了。不过鹦鹉居妖杰地灵，即使是白水，也一定与别处的大有不同。”
　　“拉倒吧。”火星冷哼一声，随即正色问，“段续，你当我英万紫是个忘恩负义的吗？”
　　“防人之心不可无。”
　　顿了片刻，火星突然呵呵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罢了，关心则乱，我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