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水中墨

31、天地玄黄

　　诊所一共五间诊室，其中四间是为客人准备的。
　　我第一次进的那间叫“韶华永驻”，是为人准备的，寄予了青春不散场的美好祝愿。
　　“莫失莫忘”是为冥界生灵准备的，上次小蝶母女用的就是这间。
　　“一眼千年”是为成了精的、以及修成仙的生灵准备的。比如火星，就属于成了精的生灵。
　　“天地玄黄”么，神族才有资格用，我也是第一回进。

　　虽说为了创收，“天地玄黄”也向半神和神兽开放，可是，让这么个夯货进“天地玄黄”，总有种亵渎的感觉。但是不平归不平，我还是老老实实地把龙孙领到最南边的那间。

　　我扶着门把手，心里有些忐忑。上次进“一眼千年”，我险些摔倒，可见越是高级的地儿，越是不适合我等凡人。
　　这号称为神族准备的“天地玄黄”里，又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门缓缓开启，耀眼的光亮自门缝射出，就像开启了的时空之门。我眯着眼睛走进这团光亮，顿时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我站在云层之上，脚下是无边的云海，烟雾缭绕，云涛滚滚；头顶是浩瀚的星空，纯净明亮的星斗布满夜空，宝石一般镶嵌在夜空中，将整个天空照得宛若白昼。更神奇的是，在这里极目远眺，竟然看不见天与云的尽头！
　　无论是站在地面上，还是站在高山之巅，视野再开阔，看到的也不过是“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地的尽头总归有道地平线。这里，重新定义了“辽阔”这个词。

　　我沉浸于这幻境般的景象中，全然忘了身边的还有尊真龙，直到边上响起尖利的声音，“侍女，你想让本龙孙等多久？”
　　我立即回神，“对不起，我是第一次引路，不太熟悉，龙爷见谅！”
　　许是“龙爷”两个字的效果，龙孙脸上浮现出满意的表情。
　　我正要迈步前行，却忽然发现，段续没告诉我该怎么带路呀！

　　我手搭凉棚，极目远眺，看到遥远的地方，有一个白衣飘飘的人，向我们招着手。
　　温润如玉又略带磁性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着，“我送你们过去。”
　　我和龙孙脚下的那块云朵升了起来，托着我们飞快地向赵化飞去。

　　赵化一改往日装扮。他穿了身白色的盘扣立领禅服，仙气飘飘。他身边的牙椅也很特别，由流光组成的靠背、坐椅、头枕悬浮着，没有其余任何附属装置。
　　一片云朵托着龙孙，在牙椅上缓缓躺下。
　　看到赵化，龙孙很高兴，“赵化老弟，我们又见面了。我跟你说，我爷爷还在的时候，那个海水，那个干净。谁敢往海里倒垃圾，我爷爷准灭了他。现在，大海都快成垃圾场了。”
　　赵化没有回答，而是转过头看着我。
　　是了，赵化说话不方便，与客人交流这种事，应该由我这个助手来完成。
　　我赶紧接过话茬，“是啊，污染海洋真是千不该万不该。星爷的电影《美人鱼》讲的就是这个。”
　　龙孙抖着肥肉，从牙椅上坐起来，尖着嗓子问，“我爷爷是真龙，我是他嫡孙，才敢称个‘爷’。星爷是哪个小鱼小虾，敢与我平辈？”
　　我赶紧挤出笑，“对他，我们只是敷衍；对您，是真崇拜！前段时间，我拜读了《水族史记》。海洋污染对水族造成了严重伤害，已经没有能越过龙门的鲤鱼了。”
　　龙孙哼了一声，重新躺下，牙椅抖了几抖。
　　“这个嘛，我跟你说，也就能伤伤小鱼小虾。像龙孙我，海水污染最多也就是让我多洗洗牙。以前啊，我从来不洗牙，后来每两三年洗一次，现在不到半年就得来一趟，哎～。”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惊了一惊。
　　都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看来龙肉已经吃不得了！专家说鲶鱼生存力强，在污水中也能存活，所以体内重金属超标。那秒杀一切污染物的真龙，体内污染物不是得爆表？！

　　“这么说，您的兄弟姐妹都得经常洗牙了。您有没有和段续谈谈，办个团购、打个折什么的？”
　　我试者跟他套近乎。
　　龙孙满不在意地哼了一声，“我跟你说啊，我爷爷虽然龙子龙女一大堆，可是龙孙，就我这么一个！我大龙宫，哪能把这点诊金放眼里，你说是不？讨价还价，那不是降了我这身份！”
　　呵，原来是个冤大头！
　　“您说的对！您身为龙孙，一定是心忧同族，为海水污染日夜操劳吧。”我恭维道。
　　“我堂堂龙孙，怎么会在意小鱼小虾的命。只是呀，以前龙宫里遍地的小鱼小虾伺候，宫门口成群的乌龟螃蟹守门。现在倒好，整个龙宫就剩我一个了，连个煮饭泡茶的都没有！”龙孙不满地咕囔道。

　　赵化手里拿着个笔一样的物什，又看了看我。
　　这次，应该是让想让我结束这次对话吧。我赶紧说，“赵化医生准备好了，您看……”
　　龙孙挥了挥手，“开始吧。”

　　赵化屏气凝神，捏着流光溢彩的笔，笔尖在龙孙的牙齿牙缝间游走。一块块墨绿色的碎石和沙粒如落雨纷纷，散发着独特的气味。那景象，让人难以忘怀。
　　按照赵化的指示，我拿着个流光溢彩的小管子，把洗落的污物和笔尖喷出的水一齐吸走。不知道这些污物，污染了哪里的水源……

　　妥妥帖帖地伺候龙孙洗好了牙，我又泡上一壶荼蘼花。
　　他一股脑喝下后，躺在大厅的沙发上鼾声大起。这一鼾，就鼾到了晚上……
　　我愁眉苦脸地看着这位尊贵的客人，问段续，这荼蘼花茶是不是会醉人，他是不是喝多了？
　　段续笑着摇摇头。他告诉我，这个龙孙，是条出了名的懒龙。也不必叫醒他，让他尽情睡，他睡的越久，出的价钱越高。

　　就这样，在鼾声的笼罩下，太阳升起又落下了，落下又升起……
　　时间一久，我自觉地把他当成一件摆设，每天打扫的时候自觉地用鸡毛掸子把他掸干净。正源调皮时会成小狐狸，在龙孙身上东嗅嗅、西闻闻，用爪子拨弄他下巴上垂下的肥肉，研究他的鼾声为什么这么响亮。
　　相比于这个龙孙，我对那间“天地玄黄”更好奇。明明是隶属于小楼的一个房间，怎么走进去会有这样的光景？
　　段续告诉我，那不过是他制造的幻境。但是若说起幻境制造的高手，首屈一指的当属如来佛主，他的经典作品就是孙悟空没能翻出的五指山。
　　我仔细一想，很有道理。如果如来佛主的手真有那么大，伸展开来，岂不是地动山摇、日月无光、死伤无数？

　　赵化对我的态度渐渐恢复到从前。他不再用深情的眼神看着我，但也没有刻意疏离，应该是想明白了。我一身轻松，惬意而欣慰。

　　十天后，龙孙醒来了。他伸了个懒腰，“段续老弟，和我回龙宫取诊金吧。”
　　段续恭敬地说，“龙爷先行，段续随后。”
　　龙孙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水洗了整个水榭。段续化作一团黑烟紧随其后。

　　我挥舞着大拖把，折腾了半个钟头，水榭总算是清爽如初了。
　　“唉~，这样的客人，还是少些为好。”我忍不住自言自语。
　　“哦？工作态度这么消极？本来还想给你奖励来着。”温润如玉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我转身看去，只见段续站在水榭上，一身水渍。白衬衫湿透了，紧紧贴在结实的胸膛和胳膊上，隐隐透出肌肉的轮廓。
　　没有由来的，我的心脏跳快了两拍。

　　“这么快就回来了，龙宫离的很近？”我问。
　　“朱雀湖湖底水脉四通八达，动用灵力，转眼就到南海。”
　　他脱下湿透的白衬衫，随手搭在摇椅背上，毫无顾忌地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我脸上一热，赶紧转过身去。心想他居然当我的面脱衣服，是不是压根儿没把我当作女性，甚至没当作雌性……
　　他似乎没注意到我的囧，还特意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这几天表现很好，来看看给你的奖励。”
　　我头也不抬地说，“把奖励我的东西，折成钱吧。”
　　他有些讶异，“这么喜欢钱？”
　　我扶着拖把柄，一声苦笑，“那当然，我还欠你们一屁股债呐。折成钱，我就能早点还清，早点恢复自由身。”
　　“可惜总有些东西没法折成钱，既然舒华不稀罕，那就~”
　　“那就不折成钱。打算奖励我些什么？拿出来看看！”
　　该有的福利我还是要有的，我可不上当。

　　他掌心一转，一匹淡紫色的布横在了沙发上。
　　我擦干净手，掀开布匹一角，淡紫色的布面上有银白色的花纹，在阳光下微微发亮，华丽非常。料子是好料子，只是，不适合我。
　　我将掀起的一角放回原处，恳切地说，“料子很好，但是，我怕麻烦，衣服还是买现成的好。这次的奖励先记着，以后有了能折现的东西，一定记得补给我！”
　　“舒华不喜欢，我也不勉强。只是，你不是一直觉得，蝶薇那件沾水不湿的衣服很神奇么？”
　　“是啊。而且，那个龙孙的衣服也是沾水不湿的!”我来了精神。
　　段续神秘一笑，目光悠远，故作斯文地抽出把折扇，拍打着掌心，缓缓诵道，“南海出鲛绡纱，泉室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金，以为服，入水不濡。”
　　我指着那匹布，两眼放光，“这就是传说中鲛人织的布？”
　　“是的。只不过，鲛人已经灭绝了，现存的龙纱和鲛珠都是南海龙宫里的存货，也不多了。龙孙以前的诊金，都是夜明珠和珍珠之类，这次我特意讨来了龙纱。”
　　“这可是无价之宝！”我艳羡地看着那匹布。
　　段续长叹一声，“只可惜，无价之宝与舒华无缘了！”
　　我摆出大字形挡在龙纱前面，“别，我要！”
　　“我没听错的话，你刚刚还说~”
　　“你听错了，我要！”
　　“哦~”段续故意拉长了语气，“原来我听错了。”

　　我摩挲着金贵的龙纱，看着这高贵优雅的淡紫色，艰难地问，“那个，龙宫的仓库里，还有其他颜色的龙纱么？能不能找龙孙换一匹？”
　　段续白了我一眼，“只此一匹，你可以选择要，或者不要。”
　　最终，我笑纳了这匹龙纱。然后向段续请教，去哪里能找到合适的裁缝，手艺要好，同时么，嗯，能够尽量省点布。
　　段续拿眼风瞄瞄我，建议我缝制一套比基尼，这样更最省布。
　　我把大抹布丢到了他的脑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