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水中墨

120、行止番外

　　他是魔。他是世人眼中最邪恶、最可怖、最丑陋的东西。不过，他不在乎。因为，他喜欢邪恶，更喜欢杀戮。
　　只有不断汲取灵力，才能活的更久。但是修行，是为他所不屑的。因为，那太慢了。最有灵力的东西，是人的魂魄。吸取人的魂魄，才是最快的办法。
　　都说，造的孽太多，就再也入不了轮回。他听了呵呵一笑。他要入轮回做什么？他只要活下去。

　　但是魔，从不是生而为魔。
　　他生在乞丐堆中，他不记得自己有过母亲。从记事起，他就一个人生活。也是从记事起，他就懂得，要用一切手段去抢、去夺、去骗、去偷，只有获得食物，才能活下去。
　　有一年，大荒。他三天没搞到食物了。
　　就在他动了念头要杀个人吃的时候，他见到一个衣着华丽的人，独自走在路上。那个人的腰上，挂着一个玉坠子。那个玉坠子，能够他吃上几年的。
　　那个人看着斯斯文文，应该不难对付。他握着偷来的刀，悄悄跟着他。到了没有人的巷口，他猛冲上去就是一刀。可是，那个看似纤弱的人不仅没被他砍中，只反手轻轻一捉，便擒住了他。
　　那人没有杀他，只用一根麻绳绑了他，像牵牲口一般牵着他，将他扔到了一个笼子里。

　　一个五粗八壮的汉子定时向笼子里投食。虽然都是些馊了的食物，但是能填饱肚子，已经很好了。他甚至觉得，就这样被囚着，也不错！至少，不用再挨饿了。
　　可是天下没有免费的食物，哪怕是馊的。
　　十天后，他和另外几十个少年被丢到了猎场。那个为他们投食的汉子，扯着粗哑的嗓子喊道，“谁是最后一个活着的，谁就有资格成为主人的奴仆！”
　　从那时起，便再没有人投放食物。
　　他们的食物，便是彼此。

　　他是最瘦小的一个，也是猎场上第一个，被其他少年一口一口吃掉的那堆血肉。

　　他恨，他疯狂地恨。不过他恨的不是那些吃掉他的少年，不是那个五粗八壮的汉子，甚至不是那个将他囚禁的人，他恨的是自己。他恨自己为什么不够强大，为什么不能强大到吃掉那些，想吃他的人。
　　在疯狂的恨意中，他听到一阵狂笑。他睁开血红的眼睛，看到一团黑色的烟雾中，飘着一张扭曲的脸。那个脸对他说，“是个好苗子。”

　　入了魔界、获得重生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人间，细细的品尝了那些人的血肉，和灵魂。那血腥的味道，是那么甜美！他迷上了那味道，不可自拔。
　　很快，他便遭遇了第一次天劫。师傅告诉他，只有吃更多的人，汲取更多的灵力，才能对抗天劫。魔的天劫，只有九九八十一次天劫。熬过了天劫，便能成为师傅的左膀右臂。熬不过天劫，便是他的无能。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知道，从洪荒至今，熬过九九八十一道天劫的魔，一只手便能数过来。这是一条不归路……

　　可那时，他只是更加卖力地食人啖魂。可他发现，他吃的人越多，天劫便来的越快。为了对抗天劫，他不得不吃更多的人、啖更多的魂……
　　天劫降在身上的感觉，就像无数张嘴巴在啃自己的血肉。第十次天劫，第二十次天劫，第三十次天劫……终于，在第四十次天劫降下后，他再也撑不住了。他虚弱到一动也动不了。他再一次，有了死亡的感觉。
　　师傅无声无息地站在他面前，鄙夷地看了他片刻，便离去了。临去前，丢下了两个字，“废物。”
　　眼前慢慢暗了下去，变成一片黑暗。可那撕扯般的疼痛却如附骨之蛆，啃食着他。恨意再次涌起。他恨，他恨自己，他恨自己的无能。自己造的孽太多，入不了轮回。这回一死，便是灰飞烟灭了吧。不甘，他不甘，他不甘！

　　彻骨的恨意和疯狂的不甘中，他听到了一声叹息。一个清明的声音说道，“贫僧发愿，此生渡化千人。你，是第五百个。”
　　熟悉的腥甜味慢慢靠近，在他的唇边停了下来。他内心狂喜，疯狂吸了起来。
　　眼前慢慢清晰起来。他看到一个光头，和一张失去了血色的面孔。
　　“你，业障太重，恐怕没有轮回。我一时渡化不了，所以，我先救活你，再慢慢渡化。”光头虚弱地说。

　　渡化？哈哈哈!这光头想渡化他!哈哈哈！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不过，这光头的血肉，倒是甜美的很！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能浪费！
　　他用尽全力扯过那条血迹未干的手腕，张嘴便咬下去。光头皱了皱眉，居然毫不挣扎，一声不吭。
　　猎物不挣扎，实在是没趣！他觉得兴趣索然，丝毫没有平日里进食时的热血沸腾。连那股支持他活下去的恨意，都慢慢地淡去了。可他伤的太重，即便没趣，他仍旧静静地，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一整条胳膊吃完，光头的魂魄渐渐地从躯体中升起。这居然，是闪着佛光的魂魄！一个寻常的和尚，灵魂怎么会又佛光？
　　他一个未历完劫的魔，如何能抵挡金色的佛光？金色的佛光就像无数柄利刃，插入他的躯体之中！他的躯体就像一个布偶，逐渐破败。
　　哈哈哈！这和尚，不过是利用自己修成大德而已！哈哈哈！就说着天底下哪会有那样的傻子！原来他一点都不傻！恨意再度涌起。他不甘！不甘！

　　魂魄慢慢敛起了金光。一个声音说，“你伤的太重，单凭我的血肉救不了你。我可以，用我的魂魄救你的性命。今后，只要你不再动恶念，我会用剩余魂力保你平安。可你要再动恶念，我就会用剩余魂力与你同归于尽。”
　　说完，那个魂魄自行钻进他的口中，任由他将自己吸食殆尽。
　　他脸上的笑容，是自己从没拥有过的宁静与满足。

　　他呆住了。
　　从来，他想要的东西，只有去抢、去夺。第一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献上自己的血肉和灵魂。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坐在那堆血肉之前。他忽然开始想，自己那么想活下去，也活了那么久，可自己拥有的只有无尽的欲望和痛苦。那张脸上的宁静和满足，自己竟是从未拥有。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而活？忽然间，他不那么渴望活下去了。
　　太阳破云而出，阳光洒在他身上。他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宁静。那个黑暗的地方，他再也不想回去了。他看见了溪水中的自己。他俨然一个老人的模样。不过，既然不那么渴望活下去了，那这副皮囊是何模样，也就不重要了

　　他收拾了没有吃完的血肉，用破碎的僧袍包住，埋在了地下。僧袍里掉落了一块木牌，上面刻着“落霞寺”。

　　他在山野间游荡。他再未伤过人命。他以为，自己会在下一次天劫时消亡。
　　消亡便消亡吧。如果消亡能换来宁静，又有什么不好？可放下生死，他反倒没有死。下一次天劫，一直没有到来。慢慢地，他失去了魔力。可是他并没有死。只是，慢慢地，他会像人一样腹中饥饿，需要进食。那时，他便在山野间摘些野草野果充饥。
　　后来，他干脆剃了自己的头发，来到山野间的一个小庙里，出家修行。日子一天一天过，小庙里的老僧一天天老去，最终圆寂了。他便将他的肉身焚化，装进瓦罐，埋到寺后。寺里又来个个小僧，小僧一天天老去……他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岁月，只知道，寺后已经埋下了五只瓦罐。
　　年复一年，他捡起过掉落在地上的雏鸟，帮受伤的野兽治过伤，也劝导过几个想寻短见的人。慢慢地，他发现，活着原来可以那么轻松，那么宁静，那么满足。
　　一日，他在午后的阳光中摩挲那只模糊了字迹的木牌时，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一道清明的声音说，“贫僧发愿，此生渡化千人。你，是第五百个。”
　　他还有心愿没有完成。那么，就让自己来代他完成吧。他整了整僧衣，踏上了云游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