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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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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解语,是白帝神的小弟子。
得师父真传,我有那看透人心的本事,因此在闻名遐迩的朱雀湖边开了间茶馆,专做那解人疑惑的买卖。茶馆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咫尺茶心”;营业执照上写的是“主营各类花茶”。
我学艺未成,师父便已故去。因此我这双眼睛只解的了人心和鬼心,对那仙妖精怪之类的,则爱莫能助。
所以,我这茶馆只接待人鬼。
对此,我很无奈。因为做人鬼的买卖并不赚钱。我特别羡慕同在N城的“千蛛手高级成衣工作室”,人家就专接仙妖的买卖,走的高端路线,赚的盆满钵满。
眼馋之下,我供上了师父的牌位,早晚一炷香,希望他能保佑我哪一天灵窍顿开,解的了仙心妖心,也能在那仙妖的买卖里分一杯羹。
这七十余年下来,师父的香我从没亏着,但这灵窍依旧抹着泥。这也难怪,别说他灰飞烟灭了没留下灵识,就是留下了也不定会保佑我,谁让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呢。
这其实也怪不得我。一直照拂我的古教授说,师父灰飞那年,我伤心之下举着酒坛子借酒浇愁,却一不小心抱错了坛子,灌下去一坛荼蘼花!从此,我就把从前的事都忘了,连同师父他老人家的长相一起,忘的一干二净。
不记得便不记得了,这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我店里的茶师赵化却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他命运可怜,不能说话,却整日里把写满了问号的便签往我手里塞,恨不能帮我回忆起从前。
他的问题看起来多,但颠来倒去也不过那么几句:
“父母是谁?”
“何时拜的师?”
“何时取的名?”
“何人给荼蘼花?”
“可还记得什么?”
“以前可曾见过我?”
……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老是这么问,难道是在怀疑我不是白帝亲传?
他问的这些我统统不记得,也懒的去想。被他问的急了,我便跑到他太太的店里躲起来。他太太,就是“千蛛手”的当家人红姐。
说起这对夫妻,其实很让人唏嘘。明明两人的性格都是极好的,却偏偏成了一对怨偶。赵化只要一见到红姐,无论原先在做什么,一定是扭头就走。开始红姐还跟在后面追一追,时间久了便自动避着他了。可尽管如此,红姐对外仍以赵夫人自居,赵化也不干预。
所以,我觉得他俩间一定是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作为赵化的老板,我自然希望员工家庭和睦。因此我跟红姐提了几次,想帮他们调解。可每次,红姐都幽幽地叹口气,“那个人消失了,这个结解不开了。”
至于“那个人”是谁,红姐一直讳莫如深。
每年的七月半,是茶馆最繁忙的时候。这一天,鬼门大开,许多生前有未解之结的亡灵,会在夜里到我的茶馆喝杯茶,拜托我在人间寻到因果,帮他们解开心里的困惑。
我会细细地记下每一个心结,在鬼节之后四处奔走,将它们一一解开。再把前后因由详细记下,在信封里封好。然后在夜间摇响冥铃,由鬼差们组成的冥通速递很快就会上门,取走这些信奉。
作为酬劳,我向这些亡灵收取少许魂力。
顾名思义,魂力就是灵魂之力,是将三魂七魄聚在一起的力量。一个灵魂若是没了魂力,必定是魂离魄散,从此消亡。
当然,我所取的魂力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儿,不至于影响他们灵魂的结构。可尽管如此,这毕竟是魂力,少了一分,便多一分风险。所以,若不是有实在放不下的心结,亡灵们也不会到我这茶馆做这样的交易。
也基于此,每年鬼节这天夜里,落霞寺的住持幽癸法师都会在我门前结庐传道,劝亡灵们放下过去,莫要执着。
诚然他一文不取,口口声声只为众生,但在我眼中,他不折不扣就是个坏我生意的家伙。因此,他没少挨我白眼儿。
我虽然不待见他,但这年复一年的,我看着他从一个小沙弥变成了德高望重的住持、从细皮嫩肉到步履蹒跚,与他也算是半个熟人了。
所以每当他劝说亡灵说的口干舌燥时,我会施舍一壶好茶,同时也不忘话里带刺地讽他一讽,“你这么多年风雨无阻的,还没执着够啊?你劝他们放下执着,你自己放下了没?”
我这么说,是有原因的。
幽癸法师并不是天生的慧根。我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到我门前是跟着他的师傅行止住持来的。彼时的幽癸法师戴着副墨镜,说是能助他看到亡灵。他虽然出了家,但尘心不死,不仅追着赵化喊哥哥,还冲着我挤眉弄眼。
第二年鬼节那天,幽癸法师独自一人来了。他神情肃然,与之前判若两人,并且无需借助眼镜也能看到亡灵了。我好奇地上前询问,他沉重地说道,师傅为了治疗他的恶疾,已经圆寂了。而他,需要帮师傅完成那渡化千人的心愿。
他这一渡,便再没有停下来。
我从古教授那里打听到,先一任住持的渡人愿望只剩4人便可圆满。这么多年下来,幽癸法师单单是从我门前抢走的亡灵都远不止这个数。但是,他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应该是感念他师傅的恩德吧。
这份感念,说到底也是执念。
每年的这一天,总有个妖冶的白发男子到访。他总是点上最贵的茶,然后在茶馆的一隅静静地坐上一宿,用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幽幽地看着我忙里忙外。我与亡灵打交道尚且不惧,可是每回看到他都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严重影响工作状态。
为此,我也曾试过,不管他点什么茶水,我都说“卖完了”!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壶酒,大剌剌地挑了个椅子坐下。
收来魂力的用途,是我的秘密,就连我店里的茶师赵化也不知晓。明里,我拿古教授当幌子,说用这些魂力报答他一直以来的照拂。实际上,古教授用仙力将魂力净化一番之后,便悄悄地还给了我。
而我,则用它来修补一个破碎的魂魄。
我的屋子里有一间密室,密室里有一张通体漆黑的灵石床。那个破碎不堪的魂魄静静地躺在上面,睡着了一般。
当初,我喝了一坛荼蘼花茶,醉倒在不知名的山洞里。我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将散的魂魄。
说也奇怪,虽然我那时什么都忘了,忘了师傅、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但我一看到这个魂魄,就觉得异常的心安,忍不住想靠近。因此,尽管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破碎成这样,但是我本能地想救他。
我努力转动心念,试着聚拢他魂魄的碎片,总算是暂时保住了他。可惜,早已失去了意识。
那时,山洞里除了我,还有两个老爷子。他们一个秃着脑袋,是个和尚;另一个半秃着脑袋,秃的地方光可鉴人,可两侧及后脑处的那三垛头发却十分蓬勃,仿佛沙漠里的绿洲。我注意到他们时,他们都大张着嘴巴看着我,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这两位,就是幽癸法师的师傅行止住持和一直以来照拂我的古教授。
也是在那时,古教授将前因后果向我和盘托出。他告诉我,我是谁、师承何方、为什么会失去记忆。但是我生自何方,他则彻底不知。他还说,他是我师傅白帝的托孤之仙。
关于我能聚魂这件事,古教授让我千万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他说,这是我师傅地临终之言,必有道理。
至于那个破碎的灵魂是怎么回事,古教授坚称不知情,行止住持则不住地念佛号。但是古教授问我是否愿意收留这个魂魄?
我自然是愿意的。于是他帮着我秘密收容转移,有了今天的局面。
这魂魄刚被我收藏时破损不堪,只能勉强看出个人形,面部整个就是一个大窟窿。这七八十年下来我孜孜不倦地修补,如今已经补的差不多了,能清晰地看出长相,生的还挺俊朗。
虽说我是白帝亲传,但古教授绝对称得上是我的第二任师傅,他教我修行。他常欣喜地说,“从前,都说解语虽能长生,却不能修行,现在看来都是妄谈!这世上的机缘,真是玄之又玄呐!”
赵化与古教授也是旧相识,据说从前他与我也有一面之缘,只是我不记得了。古教授请他建了座茶楼,在给茶楼取名时,我随手写下“咫尺”二字。从此,赵化便留了下来,成了我的茶师。
与鬼做买卖,是为了补那魂魄;与人做买卖,则是为了糊口。
在人间,我明码标价,两万解一惑。我买卖公平、童叟无欺,在商圈里口碑极佳。可我是个逍遥世外的人,因此只解疑惑,不提供所谓的证据,也绝不出庭作证。所以,我在人间的生意并不太好,将将能维持生计而已。这让我十分犯愁,尤其是最近。
因为他虽然依旧只能静静地躺着,但将手掌抚在他的眉心,已能隐隐地感觉到他心里有情绪在流动。虽然兮若游丝,但说明他快醒来了。
古教授说,这个魂魄无家可归、也无处栖身,如果他醒来少不得由先我养着。若要寻个长远么,要么在冥界花钱买路安排他投胎;要么花钱帮他做个假身,先让他附身上去,再拜我为师开始修行。
虽说这魂魄无知无觉这么多年,但我看着他总觉得亲切,有了开心的事、不开心的事都会絮絮地跟他说上一通。算起来,他也当了我七八十年的话友,我自然不舍得和他分开。但是做假身这个事又相当费钱。我的日子本就紧巴,这要是再凭添一处开销,可怎么是好?
就在为难之间,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绝技——化妆。
我常年顶着堪称易容的浓妆,平日里能见到我真实脸容的,只有那个无知无觉的魂魄。这倒不是因为我长的丑,其实我自家的面容远比妆后的好看。只是古教授谆谆教诲,说白帝神临终遗言,自家弟子的真容不可轻易示人。为了尊重师傅遗言,虽然万般不愿,我还是藏起了自家面容。
虽然外人不知,但这手堪比易容的化妆术,也确确是我的看家本事。因此我琢磨着,不如在茶社边上再开一家“咫尺眉心”,专门帮人修颜,也许能帮我开出另一条财路。
可是开一家修颜店,总需要个容色绝佳的代言人什么的。我正为此事范畴,谁知一个绝色佳人就找上门来,真可谓天助我也!
她是来找赵化的。那日清晨,我正趁着早凉采集荷叶上的露珠,只见一袭白裙破水而出,带出的水珠在朝阳的光芒下宛若珍珠。
精致的五官、略显苍白的脸蛋,一双大眼睛仿佛水晶,清澈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总之,就是个美的不像话的美人。
这美人叫白蝶薇,是洞庭湖水族的当家人。她来这里找赵化,是为了那个衣冠冢。
几十年前,赵化在朱雀湖边立了个衣冠冢,碑上只画了一朵彼岸花。冢虽是立下了,但赵化整日在茶社里忙碌,甚少去祭拜。
面对如此美人,赵化居然皱起了眉,拒绝带她去那个光秃秃的衣冠冢。这可急坏了一旁的我。
我好说歹说,几乎是威逼着赵化点了头。美人在冢前纤纤拜倒,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我趁机递上纸巾,问她是否愿意配合我拍几张照片,做“咫尺眉心”的招牌。
美人口中念着“咫尺眉心”,神色微怔,忽然上下打量起我来。我见她犹豫,赶紧拍着胸脯保证,只要咱们合作,以后她可以年年来冢前祭拜!
在这张绝美的面容上,我肆意挥洒着创意,将什么妖娆式妆容、妩媚式妆容、清纯式妆容、端庄型妆容、精致型妆容、女强人型妆容一一试过,再从红姐那借了衣服来搭配,逐一拍照录像,做成了厚厚的一本相册。
大功告成,我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美食给美人饯行。
就在咫尺眉心正式开业的那天晚上,我卸去妆容,打开通往秘境的通道。
我正要将近日的事情与这个魂魄说道说道,不料他却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眸子闪着醉人的光芒,让俊朗的面容忽然有了摄魂夺魄的魔力。
我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紧张。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他凝视着我沉思片刻,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就像春日里的阳光,直直映进我的眼底。
“不记得了。不如,姑娘你帮我取个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