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水中墨

116、何以当归

　　经幡后面，是一座小寺，叫了却寺，是一座藏佛寺。了却寺金顶白墙，高高的屋顶像半个葫芦，廊下是一整排的转经轮，与汉地的寺庙风格迥异。
　　寺庙不大，只有三五间佛堂，正中的大殿甚至不及落霞寺一个偏殿的规模。这里供奉的佛像虽与汉地的略有不同，但还是很好辨认的。
　　我在落霞寺待过几个月，好歹也算是知道些佛门的规矩，便依着规矩在主殿里拜起来。
　　小正源跟我我身后，依葫芦画瓢地拜着佛，很是乖巧。其实，我挺不舍得和他分别的。可不知不觉，已经四个月过去了，从平原到山地，再从山地到高原，我们这趟旅行已经接近尾声。
　　经过这段日子的训练，我的化妆技术已经很不错了，完全可以瞒人耳目。接下来，该请古教授帮我弄个假身份，与他们告别了……

　　拜完了主殿里的佛，我们打算去偏殿看看。可是刚跨出门槛，便被一位年轻喇嘛拦住了去路。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穿着整洁的紫红色僧裙、披着袈裟，肤色比我们见到的其他藏人淡很多，是浅浅的小麦色，整个人看上去很清爽。
　　他上前对我们施了个礼，用流利的汉语彬彬有礼地问我们，是否认识一位从汉地来的、姓古的老教授？

　　我们一路行来很是小心，甚至可以说是行踪隐秘。一个长居寺庙的喇嘛怎么会轻易得知？
　　我心里警惕起来，下意识地看向他的眼睛。
　　只要读出他心里所想，就自然可以窥见这背后的原因了。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盯着他的眼睛，我发现他的心中只有淡淡的欢喜，干净的没有一丝杂念。我反复试了几次，都是如此。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心思澄净，还是深藏不露。
　　古教授留意到我的神情，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别担心。
　　“请问法师尊号？”他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法号幽壬。”年轻的喇嘛回了个礼。
　　“您是幽壬法师？”我脱口而出。
　　古教授眼睛亮了亮，“法师是落霞寺行止住持座下弟子？”
　　“正是，我是师傅座下第十一位弟子。您对落霞寺那么了解，应该就是师傅要找的人了。”
　　透过幽壬的眼睛里，我静静地审视着他心里泛起的欢愉，与此同时终于捕捉到了一丝心语——“终于找到了。”
　　“没错！我姓古，在N大教地理，与你师傅是旧相识！”古教授大方承认了下来。

　　藏地的寺庙，与汉地的不仅建筑形式不同，连寺规也相差甚大。藏地的喇嘛们可以住在寺里清苦的僧舍里，也可以在寺院周围买地建屋，作为私产。因此，紧挨着寺院围墙的那片大大小小的院落，都是喇嘛们的私宅。
　　据幽壬法师说，他虽在落霞寺出家，但对藏佛的法门一直很好奇。于是三年前，行止住持让他作为行脚僧到这里挂褡，学习藏佛法门。至于以后还回不回落霞寺，行止住持也让他自行决定。
　　幽壬是外来僧，又没什么私房钱，自然只能住在清苦的僧舍里。他对此倒是不太在意，但是寺里规定僧舍不宜待客，因此他决定借用一下另一位喇嘛的私宅。
　　那位喇嘛今天当值，幽壬向他借了钥匙，领着我们到了寺院后的一处独门小院。他打开红漆刷就的小门，落落大方地将我们请了进去。

　　小院里空落落的，只有一个简易的木架，上面晾着紫红色僧裙和袈裟。屋子的正厅便是佛堂，佛前点着香油。幽壬礼拜完毕，带着我们来到偏厅，为我和正源倒上酥油茶。
　　“请这位女施主和这位小施主在这里稍候片刻。”
　　接着，他朝着偏厅，对着古老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古施主，这边请。”
　　“不必了，”古老爷子乐呵呵地摆摆手，“法师直接说就好了，没必要回避他们。”
　　“这~”幽壬略略犹豫了下，“师傅只让我转告您，并没有说可以让他人得知。”
　　古老爷子笑出了抬头纹，“行止的性子那般洒脱，可是教出来的弟子个个都那么板正，就像小正源，哈哈哈！”
　　正源不乐意地鼓起了小嘴，“我修的仙道，他们修的佛道，哪里像了！”
　　幽壬法师年轻的面孔上泛起了为难。他再次拜倒在佛前，嘴里默默地念了好一会，终于把事情说了出来。他告诉我们，行止主持让他带给古教授一句话，“故友有难，当归。”

　　“幽壬法师，这‘故友’指的是谁？”古教授问。
　　“师傅没说~”
　　“那，这‘故友’大致是什么身份，年岁多大？”古教授比划着再问。
　　“师傅没说~”
　　“好吧。”古教授喉结动了动，再问，“那，我的这位‘故友’遇到了什么难处？”
　　“师傅没说~”
　　饶是古教授耐性再好，也显然有些着急。他挠了挠脑后仅剩的那撮头发，和颜悦色正要再次发问，小正源小声咕囔了一句，“这也没说那么没说，那他说了什么呀？”
　　“这位小施主，我师傅只说了那一句话。”幽壬认真地回答小正源。
　　“幽壬法师，要不您把行止住持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们吧，比如电话、邮箱什么的。我们先问清楚，再做决定。”我也听的不耐烦了，忍不住插话。
　　“师傅不会使用这些~”这回轮到幽壬为难了。
　　“没关系，”我继续开动脑经出主意，“他怎么跟你联系的，我们就怎么跟他联系呗。”
　　“这~”幽壬为难地说，“恐怕不行。”
　　“为什么？”
　　“他是在梦里告诉我的。”幽壬颇为为难地说。
　　“还有这种操作？！”我惊倒。

　　我们离开了却寺，却没有立即回程，而是在最近的一家“忘乡”安置了下来。
　　通过梦境通知事情，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因为无论是落霞寺还是了却寺都是有电话的。如果行止住持真有急事通知，打电话就行，实在没必要用这种玄乎其玄的方式。再者，我们随心走来，行止住持怎么就能断定我们会经过了却寺？还有那位自称是幽壬法师的喇嘛，他真的就是幽壬么？
　　总之，这里面疑点重重，不能轻易相信。至于其中真伪，最快捷、也最可靠的方式便是通过落霞寺核实。
　　为免暴露行踪，这一路上我和古教授都没带手机。好在我曾在落霞寺的客堂帮过忙，那里的电话号码还是记得的。在“忘乡”的前台，我拨通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幽丙法师。他说，我们走后，住持便独自离寺云游了，去向不明。我又问了他幽壬法师的年龄体貌、谈吐举止，基本确定那位喇嘛就是幽壬法师。

　　“应该没错了。”古教授捧着茶杯，细细分析道，“行止住持通过弟子通知我们必有原因。他虽然是得道高僧，但毕竟不是佛陀，用念力传信已经很不容易，难免语焉不详。况且，我们行踪不定，他的念力也无法探及，便只能通过弟子传信了。”
　　“至于我们的行程，行止住持虽然不会轻易晓得，但是~”他瞥了眼乾坤箱，“段续一定是一清二楚。那辆车、还有这箱子都是他的。”

　　古教授决定立即回程，可是我却不打算同行。
　　我并不是不相信行止住持。他一生坎坷，曾历歧途，最后机缘巧合遇到佛缘，成了得道高僧。若是他直接开口让我回去，我定会不问缘由，立即回去。但事情并不是这样。
　　我们知道的只有只言片语，而且是别人通过梦境转达的。
　　我不知道，仙妖神佛会不会做梦，也不知道他们梦里的世界是真是幻。但人的梦境是怎么回事，我再清楚不过了。这世上，没什么比人的梦境更不靠谱。幽壬法师是凡人，如果他只是巧合做了个梦呢？
　　退一步说，即使真有什么事需要古教授驰以援手，有我跟在一旁只会平添累赘。何况，我不想让从前的熟人知道我气泽已变。

　　古教授想都没想便同意了让我留下。他说如今事态不明，还是他先回去探探情况的好。因此，他让正源与我一并留在“忘乡”，与我们约定，一个月左右便回来接我们。
　　“正源，你要好好修行，回来我可是要查你功课的哟！”古教授笑的轻松惬意，一如既往，“舒华嘛，正好可以用这段时间规划规划将来。回来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个新的、可以在这红尘俗世里自由生活的新身份!”
　　“谢谢您！”

　　为了轻装上阵，古教授将越野车留在了“忘乡”的车库，只提着那只乾坤箱。临行前，他从乾坤箱里取出正源的行李，以及我从落霞寺带出来的那三只行箱子。我苦涩地笑笑，只留下了原本属于我的那只。
　　“古教授，这两只箱子里的东西不是我的，是咫尺的。您帮我带回去，还给段续吧。”
　　“也好。”古教授点点头。
　　我和正源一起，目送着古教授催动法力，化作一道光消失在我们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