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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心结何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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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路走走停停,或流连于高山深瀑,或驻足于小桥流水,或游览古迹伟建,或品观名士遗迹。
虽然风景如画,我却常常走神。我一走神便会停下脚步,因此惹的小正源十分不快。我知道自己拖累了他们,可仍止不住地走神。
我常常想,这场旅行虽长,可总有结束的那一天。到那时,我该何去何从?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是找到段续,直接交出灵魂,让他和曼殊沙华早日团聚?还是祈求他,多留给我一些世间?或者借着气泽大变远走他乡,与一切恩怨告别,静静地度过剩下的生命?抑或是,亲手了结自己这条本不该出现的命,做个等待消散、却又自由自在的游魂荡魄?
我不知道,该怎么选。
我自问,现在做不到心平气和地交出灵魂;若是违心交出,想想都觉得极其委屈。
至于回去求他,我拉不下这个脸不说,也实在不知道我们该如何面对彼此。
若做个游魂荡魄,又怕伤了这个段续历经千年才拼起来的灵魂。
若是远走他乡,同过去彻底告别,必然得丢掉那张身份证,否则很快就会被找到。丢掉了身份证,能帮我安身立命的那一纸文凭便失去了价值,我将彻底一无所有,甚至寸步难行……
更何况,若我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离开,他寻不到曼殊沙华的灵魂,不知会怎样的肝肠寸断……
今天,我们在一个古镇里闲逛。这小镇不大,曾是盐运码头。在街巷中随处转转,都会遇到明清时的各种建筑,有老庙、殿堂,有亭台、戏楼,更多的则是层层叠叠的民居。这些民居都是木制的,在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街中散落着。
走着走着,我又想起了心事。不耐烦的童声响起在脑子里——“跟上啦!”
我回过神,发现古教授和正源已在百余米开外,赶紧小跑着跟上。
“舒华阿姨,我真要好好谢谢你!”小正源叉着圆圆的小腰,严肃地对我说。
“不客气~”我想着自己的心事,随口答了一句便继续朝前走。
没走两步,小正源张开双手拦在我面前。他瞪着我,似乎很生气,“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谢你?”
“哦,你为什么谢我?”我顺着他的意思说。
他的怒气不减反增,“你总是掉队!拜你所赐,这几天我隔空传声的法术大大提升了!”
原来是为这个生气。不过,这只一本正经的小狐狸居然也会说反话了!我心下莞尔,蹲下身子,将视线对上他的眼睛,感觉到他此时此刻更多的是失落,而不是生气。
也是,他难得想开个玩笑,却因为我的迟钝,差点没机会说出!我觉得十分有趣,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你干什么?”他皱着眉头推开我的手。
“我来看看,你到底是谁?”我学着他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严肃地问。
他朝后退了两步,似乎被我的样子吓到了,然后扑到古教授身后躲了起来,“古爷爷,舒华阿姨中邪了?!”
古教授“呵呵”笑了两声,“舒华逗你玩呢!”
“是吗?”正源从古教授身后露出小脑袋,怯生生地问。
“是啊,”我看的直乐,“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古教授,连小狐狸都变的有趣了!”
小正源白了我一眼,摆出一副不跟你计较的神色。
“那有个亭子,我们过去坐坐吧!”古教授指着半隐在树木中的黛色檐角,心情颇佳地说。
这一路上,古教授心情好时,会讲一些从前的事。他的故事虽零散,但零零碎碎地拼凑起来,我也大体明白了他的命途。
他带着记忆往生,成了个凡人。从神到人,他倒也坦然。可是,他十八岁那年,发生了一场巨变——第一次神魔大战。
他亲眼看着海水倒灌、处处焦土、生灵涂炭,却无能为力。
他痛哭失声。
与我这千疮百孔的魂魄不同,他的魂魄是由曼殊沙华修补,补的天衣无缝。因此,他可以修行。
在白帝的帮助下,他拜师蓬莱,日夜修行,终于在垂老之际,得道成仙。
那时,魔尊因元气大伤,四处藏匿。他找了五百年,终于找到了他。
他原本打算,劝说魔尊从善,若劝不得,便看看能不能伺机杀了他,弥补自己曾经因心软犯下的错误。
他表明身份,魔尊十分震动,带着他进了魔界。他在魔界待了一段时日,受到极大的震动。他没有再劝说魔尊,却心下释然地离开了。
他没再回蓬莱,从此流连山水,混迹人间。某年,凡间空出土地一职,无仙愿领。他便成了那名土地~
至于,他在魔界到底被什么所震动,又为何释怀,他只字未提。
在亭子里坐定,我觉得有些冷,便请古教授从乾坤箱里拿出了茶具,在亭中的石桌上煮起茶来。
在银杏茶中点上蜂蜜,再加上两瓣桂花,便是难以忘怀的滋味。古教授品着茶,心情大好,便又提起从前。
“曾经,世间万灵都向往神界,但是这舌上的滋味,神界是没有的!”
“神以万物欲念为食,欲念好吃吗?”我捧着茶盏问。
听我这么一问,古教授乐个不停,正源笑出了狐狸尾巴。我便知道,我又问错了。
他们笑了好一会儿,终于笑完了。古教授耐心向我解释,“‘以万物欲念为食’只是个比方。神由欲念凝成,欲念越强神力越大。力量强弱完全是被动的,丝毫由不得自己。神,是不需要饮食的。”
“曼殊沙华也不需要吗?”我有些奇怪地问,“我听说,她从前一日不可无茶,而且口味极其挑剔,只喝色香俱全的花茶。”
古教授吹了吹茶盏中的桂花,轻叹一声,“世上的事,大多就是这样吧,需要的,未必是喜欢的;喜欢的呢,也未必是需要的~很久从前,我和玄嚣常常化形溜到人间,只为酒肆里的那口陈酿。”
“古爷爷,你喜欢酒?”正源难以置信地说,“您不是一直滴酒不沾的吗?”
“喜欢酒的,是从前的那个字神仓颉。我这个老头子注重养生,自然是不喝酒的!”古教授神情怡然地说着,没有丝毫的怀念或悲伤。
“您怀念从前吗?”我喝着茶,闷声问。
古教授放下茶盏,起身看着这桃花源似的古镇,悠悠地跟我说,无论何种生灵,都只能活在当下,他也不例外。再怀念从前,也是回不去了。
“舒华,这段时间你一直心事重重。你在忧心些什么,我大致也能猜到。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我在心里苦笑一声。我这样诡谲的命运,谁能帮的上?
“谢谢您,如果需要您帮忙,我一定不客气。”
“这就对了,”古教授笑着点点头,“以后打算怎么办,你想好了吗?”
我摇了摇头。
“不着急,慢慢想。只要遵从自己的本心,就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路。”
本心?如今,我连心都找不到了,又去哪里找什么本心?
“如果是您,您会怎么做?”我低头看着茶盏,木木地问。茶水中倒影出的眼睛,空洞无神。
“这个嘛,容我想想。”
古教授沉吟半晌,忽然转过头来看向我。洞察世事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层层包裹的皮囊,直直看到我的心里。
“舒华,我先你一个问题。你,真的放下段续了吗?”
直到现在,我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也会莫名的悸动。只是,他心心念念着他的曼殊沙华,无所不用其极。我放不放的下,结局又会有什么不同?
我没有回答,只闷头喝茶。如果茶里的蜂蜜,能冲淡心里的苦涩,该多好。
古教授笑笑,“我明白了。如果我是你,就回去找他,与他坦诚地聊一聊。”
“您在开玩笑吧。”我搁下手里的茶盏苦笑。
“你们两个呀!”古教授摇摇头,“其实你放不下他,他又何尝放下了你?”
“他放不下的是曼殊沙华,我只是一只像她的人偶。”我闷声说。
“舒华呀,他确实放不下曼殊沙华,可也一样放不下你呀。你当真以为,这场旅行是我一时兴起,顺带捎上你的?”
“难道不是?”
“那天,赵化的婚礼结束后,我去湖心岛上接正源,却见到了受伤的蝶薇。她跟我大致说了经过,又告诉我你们都在落霞寺,所以我赶了过去,遇见了失魂落魄的段续。”
“舒华,是段续求我把你带出来散散心的。”古教授缓缓说道,“他怕你郁结成伤,想让你解开心结,才求我带你出来旅游。开始之所以不告诉你,是怕你正在气头上,听说是他的主意会拒绝。现在,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他,想让我快乐?他也在乎我的感受?
虽然知道,古教授不可能拿这个哄我,可是,这怎么可能?
“真的吗?”我努力用平缓的语气问。
“千真万确~这千年来,他相思入骨。在他眼里,你就是曼殊沙华,不过是失去了记忆而已。他想尽所有办法保护你,却忘了曼殊沙华从来不由他人摆布。”
“他哪里是在保护我?他那分明是~”
说好了不再为他哭的,说好了不再为这事伤心的。可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酸涩、委屈、苦痛一股脑儿涌上来,哽住了嗓子,模糊了眼睛。
“他只是想让你活下去。”古教授怜惜地看着我,“有些事,他知道你不会答应,便千方百计地瞒着你。”
我努力平息着情绪,压着嗓子说,“他做的那些事,我实在没办法接受。”
“我明白,我都明白。”古教授拍拍我的肩膀,“本来,你可以把这些心结交给时间,用时间来治愈一切。可如今~”
古教授兀地停住了话头。我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顿时感觉到浓重的悲哀。一丝不详的感觉涌上心头,“如今怎么了?”
“没什么,”古教授笑笑,避开我的目光,“段续心思深沉,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可那天,他求我带你出来时,竟然当着我的面落下了泪。舒华,你真的不打算回去和他聊聊?”
我摇了摇头,“他的手上沾着我爸爸妈妈的血,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好吧,还是交给时间吧。”古教授叹了口气,“这就是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