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水中墨

108、千年之约

　　“冥王这么说也没错啦！当年，我确实就是动了动嘴皮子。”古教授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当年，曼殊沙华和冥王与魔族大战了七天七夜，无数生灵化作飞灰。而众神们，只作壁上观。我晓以利害，说的口干舌燥。最终，在他俩快支撑不下去的时刻，众神一拥而上，把魔族剩下的残兵一网打尽，连魔君也没能逃掉。”

　　听他们说了那么多，我算是听明白了。当年虽然险象环生，但最终神族还是赢了。可既然赢了，曼殊沙华为什么还是那般下场？
　　没等我发问，冥王冷笑一声，“谁说魔族被一网打尽了？曼殊沙华不是救了一个最不该救的么！”

　　“千年了，你还耿耿于怀啊，”古教授拍了拍冥王的肩膀，“断续他修魔道，是出于无奈。这千年以来，他为了弥补曾经的过错，可以说是倾尽全力~”
　　“那又怎样！那本就是他欠下的！”
　　冥王豁然转身，怒不可遏地指着我说，“我好不容易把那个魔扔进我冥界化魂的血池，眼看着他就要从此消散！你，你却拼尽全力救他上来，还用剩下的所有神力聚拢了他的魂魄、送他离开！”
　　“虽然我也认为曼殊沙华不该对断续动情，但是这些与舒华无关！”古教授站到冥王和我中间，挡住了那双充血的眼睛。
　　古教授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重重地推向一边，冥王冒着火花的眼睛逼到我的近前，“虽然，在众神面前拆穿你的秘密，害你受了神咒我很抱歉。但是你落到现在的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你要是悬崖勒马，现在曼殊沙华还好端端地在我奈何桥边修魂补魄呢，怎么会灵体四散、如今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雷鸣般的吼声响在耳边，凄厉的眼睛满是恨意。我承接着他的怒火，一步不退。因为，如果我看到段续即将灰飞烟灭，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我也会忍不住出手救他的！
　　“够了！”古教授大喝一声，“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他们俩都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难道这还不够吗？”
　　冥王眨了眨眼睛，瞬间收起怒火，优雅地吹了吹自己细长的指甲，“是啊，一想到那个魔头跪在我面前的样子，我就开心！当初虽然有个约定，让他多活了千年，但是也到头了！”

　　段续跪着求他？怎么可能？他会算计、他有时很阴险，可他怎么会跪着向别人祈求？还有，什么叫到头了？
　　我想问个明白，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心里十分着急。幸好古教授也想弄个明白，他诧异地问，“你们约定了什么？”

　　“你以为就凭你的三言两语，我就能饶了他？”冥王翘着兰花指轻轻一点，一团冥火顿时在透明罩子里燃了起来。幽幽的蓝光映在他的脸上，本就妖娆邪魅的脸显得更加邪魅。
　　古教授眼睛里却闪着不安，缓缓说道，“断续的命，可是曼殊沙华拼死才换下来的！你要是杀了断续，不就是等于杀了她吗？再说，那场大战中，你受了重伤，即使杀得了他，也必然自伤八分。冥界不能没有你，你万万不能太任性！难道不是因为这些，你才放了他一马？”
　　冥王不紧不慢地点燃了第二团冥火，“不错，那场大战之后，我已力竭。在人间找到那魔头时，我更是伤重难愈。但是~“
　　他话锋一转，霍然回首，眼神刀子般的凌厉，”那时他也受了伤，如果真想杀他，同归于尽便是了。之所以留他多活了这么些年，是因为~”
　　他又忽地笑了起来，笑得嫣然，“那个魔头跪在我面前，说自知罪无可赦，但求我给他时间，等他让曼殊沙华重现于世，便会自我了断！”

　　什么？！
　　我的心猛地一缩，颤着声音问，“你是说曼殊沙华回来的那天，就是他的死期？”
　　“不不不，”冥王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和他约的是千年之期。千年一到，不管他成功与否，都必须死。我算了算，还剩20年！”
　　“别！”
　　我想上前求他，求他饶了段续！可是古教授拉住了我，轻轻摇了摇头，暗示我不要那么做。
　　“可是~”我央求地看着古教授。他再次摇了摇头，严厉而紧张地看着我，眼里带着深深的恳求。
　　我从未见过古教授这副神情，一时间愣住了，收回了已到嘴边的话。

　　古教授松了口气，转向冥王，“冥，那个约定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不会干涉。不过，这些年你明里暗里，帮了他不少忙吧。”
　　不干涉？不干涉怎么办？让段续去死吗？我焦急地看着他们。
　　殿里的冥火悉数亮了起来，冥王满意地回到了矮塌上，“你误会了。曼殊沙华自甘堕落，我瞎操什么心？我为什么要帮她？我嘛，只不过因为和那魔头有约定，因此他在我冥界收买阴差、收集墨水、捣鼓生死簿的时候，我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你啊，总是口是心非，否则也不会让我把舒华带来了。”古教授面上带着浓浓的笑意，“不过来这一趟，我倒是发现你的灵力恢复的不错！准备什么时候重现于冥界啊？”
　　“呵呵呵呵~”冥王掩口而笑，“我的灵力恢复了一半，料理这冥界是绰绰有余了。不过~”
　　他眼波一转，“这千儿八百年的下来，我发现只要人员安排妥当，即使没有我，冥界也可以运转的很好！所以，我准备一直这么装下去，只管做做墨水，潇洒快活！”
　　古教授也跟着笑起来，“千年过去了，你别的倒没什么变化，除了一件事。”
　　古教授直直地指向殿门方向，“你不怕流言蜚语吗？”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冥王阴冷地说道，“那场大战之后，除了画那幅画的时候，这还是我第一次使用这副面孔。现在，冥界里没几个知道这副面孔的主人。知道的那几个，也绝不敢乱说！否则，什么下场他们清楚！”
　　“那幅画，在哪里画的？”古教授问。
　　“就在这。”冥王拍拍身下的软榻，“不过，那些画师、工匠、以及画上的女子，早就灌下孟婆汤转世去了！所以，不用担心。”
　　”你，为什么要玩这个游戏？是真的迷恋上红尘了？“古教授斟酌着说道。
　　”这个嘛~“冥王以手支颐，斜斜地躺了下去，“曼殊沙华总说她是女子。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是男是女。所以，我便做出男子的姿态，让最好的画师画下来，再将雕到大门上，仔细玩赏。可是，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弄明白她为何执着于是男是女。”
　　冥王缓缓地闭上眼睛，声音渐渐悠远起来，“今天，我停留的太久了。见了她，我心愿已了。但我至今无法原谅她的任性，更无法原谅她为了一个魔抛弃冥界、放弃自己。所以，从此永不再见，舒华~”

　　随着那惑人心魄的声音，矮榻上的身影就像融化了一般，渐渐消失在空气中。当我名字被缓缓念出的时候，矮榻上已经空空如也。
　　“冥王这就走了？”正源从古教授身后伸出小脑袋。
　　正源的这句话，我也想说，只不过是放在心里。他就这么走了，而我，竟还没来得及为段续求情。
　　“他哪会舍得走？”古教授眯了眯眼睛，小声说，“冥王是神，可以幻化无穷。他不过是换了个样子，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看着我们罢了~”
　　殿内的冥火闪了闪，似是有人在发怒。
　　“这别扭的性子真是亘古不变！”古教授失笑，对着空气抱了抱拳，”我们走了，保重！”

　　既然知道了冥王没走，我如何能放过为这最后的机会为段续求情？我想开口，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我狐疑地扭过头，只见古教授带着怒色看着我，指尖还带着余光。
　　我明白了，他对我使了禁言的法术。
　　他是铁了心不让我开口了。

　　回到车上，古教授撤去法术，万家灯火的人间夜景又显现在眼前。
　　“古教授，”我强忍住眶中的泪水，“冥王说二十年后他就要杀了段续，您为什么不让我向我求情？”
　　“舒华啊，让你知道这些，是为了帮你解开心结，而不是让你再添新的心结，你明白吗？你为段续担心，这我理解。”古教授递过一方纸巾，“你太不了解这个冥王。他性情乖戾，你越是求他，他越是不松口。可你若是暗自神伤，他说不定倒改了主意。”
　　那怎么办？我的心几乎揪成了一团。
　　“笃笃。”
　　有人在驾驶座旁地车窗上敲了两下。
　　我抬头看去，只见一名年轻的路人正隔着玻璃斜斜地看着古教授，不高不低的男声透过玻璃，清晰地传进了车里，“哟呵，你这老东西对我的脾性倒是挺了解的！”

　　我吃惊地看向那名路人。因为这辆车的隔音效果很好，他的声音却能这么清晰地传进来，实在是很不寻常。正源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化回弧形，缩进了椅背后的阴影里。
　　可古教授并不吃惊，他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那名路人手插在兜里，悠哉游哉地走了两步，在离我最近的车窗边停了下来，打了个响指，那扇车窗便“哗”地一声打开了。
　　“还有你，看你吓的那鬼样！段续的一条烂命，有那么值钱吗？”
　　这话显然是对我说的。可这人是谁？
　　“呵呵呵~”路人弯下身子扶着车窗，一边掩口阴阳怪气地笑着，一边斜斜地看着我。
　　虽然变了声线，变了容貌，但这不阴不阳的腔调让我立即认出了他的身份。
　　我往靠背里缩了缩，“你是冥王？”
　　“看你笨的，那么久才认出我！”他哼了一声，“本来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多活一天的，不过，既然你那么心疼他，他的命就先赊着，等你魂飞魄散之后，我再让他连本带利一起还！”
　　话音刚落，车窗“哗”的一声关上了，窗外的那个身影顿时消失无踪，仿佛他从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