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水中墨

106、形同妖孽

　　放眼望去，外形飞扬、却又黝黑压抑的亭台楼阁之间，尽是幽幽冥火。幽蓝色的火焰连成一条又一条明明灭灭的线，指明了通向山顶的路。
　　这些冥火团比城门口的小的多，容纳冥火的透明球体也要小的多，每个只有拳头大小。这些球体被安放在半人高的雕花矮柱上，幽幽地亮着，给丰都城笼上了一层神秘。
　　城内有鬼差维持秩序，给来来往往的亡灵指路。这些亡灵，男女老少都有。
　　他们的穿着都挺现代，应该死去不太久。他们有的面含悲苦，有的满脸愁容，有的面无表情，有的长吁短叹，有的满怀希翼，但无一例外都是步履匆匆。

　　“他们这是去哪？”我低声问。
　　“人死后头七的夜里，是亡灵回魂的日子。这丰都，就是这些头七亡灵的中转站。”古教授在我耳边小声说，“他们先由鬼差集中带到丰都，再由丰都各自返乡，看看亲人，与生前的爱恨情仇做个了断。”
　　“每个人回家的路程不同，有远有近，就一夜的时间，能来得及吗？”我疑惑地问。
　　“亡灵是灵体，受心念所引，再由鬼差指路，瞬息可到！不过，他们必须在天亮前赶回丰都，由鬼差集中带回冥界，不然就会魂飞魄散!”
　　“原来，丰都只是头七亡灵的中转站呀！”我了然。
　　“不仅仅是中转站，这里相当于冥界在阳间设立的办事处。在阳间公干的鬼差，如果临时有情况需要汇报，或者需要临时补给，必须来这里。其他通灵之族，比如仙人，再比如妖，如果有事情需要与冥界商洽，也要来这里。”
　　“那，这里岂不是相当于冥界的大使馆？”我惊讶地低语。
　　“没错！”古教授笑眯眯地说，“这是冥界与外界交流最频繁的地方，所以，在这里当值的鬼差，都经过层层选拔，个个能说会道，办事能力一等一的好！”
　　想起方才那个机灵的鬼差，我一时好奇心大起，“那，他们的薪水，是不是也比冥界大本营的鬼差高？”
　　“呵呵呵呵呵~“忽然，一阵压抑而古怪的笑声钻进了我的耳朵!颇富磁性的声音压的低低的，尾音却又高高扬起，笑的百转千回。虽然听上去诡异无比，令人汗毛倒竖，却又有着摄人心魄的魔力！

　　我四下张望，愣是没找出声音的来源！
　　而周围的亡灵和鬼差们恍若未觉，似乎并没听见这古怪的声音。我正想问正源和古教授，有没有听见什么古怪的声音，那声音忽然再度响起，“真是沧海桑田也改不了这八卦的臭毛病！“
　　“老朋友，你终于要现身了！”
　　古教授的双唇未动，但慨叹的声音却飘了出来。

　　古教授领着我们沿着幽幽冥火迤逦而行，停在了半山腰的一座矮殿之前。
　　近距离观察这处殿门，我惊奇地发现这黝黑的门上居然刻着精致的浮雕！浮雕上，一个相貌邪魅的男子半解衣衫、半坐半躺，被诸多体态婀娜、衣衫不整的女子众星拱月般地环绕着，神情十分享受！
　　“有伤风化！”小正源皱着眉别开了小脸。
　　在冥界驻人间大使馆内出现这样的浮雕，而且雕在门上，可以说是荒诞不经！但单就这浮雕的艺术价值来说，线条流畅、神情刻画入木三分，与莫高窟的浮雕相比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冥界的风气真是开放！不过，这浮雕真是精品！”我盯着浮雕，不由得感叹。
　　“那是！”古教授上下打量着这浮雕，语气中稍稍有些不屑，“那家伙性情古怪，偏又特别讲究！不管是什么样的什么能工巧匠，都有到他这里报到的那一天。他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既然到了，还不快进来！”那摄人心魄的声音再度响起，“在我的地盘，还想嚼我舌头不成！”
　　古教授没有理会那道声音。他转向我，轻声问，“舒华，你真的准备好，听一听前世的故事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苍白的脸、鲜红的唇，他慵懒地半躺着，细长的眼睛半开半合，黑色的长发迤逦拖在矮榻上，宽大的黑色长袍落了一角在地上。
　　本以为，冥王应该和丰都山上的石像一般，是个四平八稳、相貌威严的尊者。谁曾想到，这个妖孽一般、毫无威严的男子居然就是掌管幽冥的王！
　　他招呼我们进了殿门，却又自顾自地躺着，将我们晾在殿中央，似乎并不欢迎。古教授泰然自若地从大殿一侧的书架上拿了本书，又乾坤箱里弄出三把椅子，挑了一把坐下来看起了书。
　　我跟冥王初次见面，不好意思随随便便去人家书架上选书，只能在椅子上干坐着，手脚怎么放都别扭。
　　正源躲在古教授后面，一双绿幽幽的大眼睛好奇地绕着冥王打转。
　　大殿里很安静，能清楚地听见我的呼吸声，和古教授不时翻动书页的声音。这尴尬寂静持续了半个多钟头，终于被打破了。
　　童稚的声音问道，“古爷爷，冥王殿下怎么会和殿门上那个有伤风化的家伙长的一模一样？”

　　正源歪着脑袋，靠在古教授身边打量着矮榻上的那位。
　　“他就是那个有伤风化的家伙。”古教授继续看着书，头也不抬，“他性格乖戾，没脸没皮，正源不要学他。”
　　我这才惊觉，这冥王的长相，确实和门前浮雕上的男子如出一辙！
　　“呵呵呵呵~”古怪的笑声再度响起。
　　我朝矮榻上瞄去，只见那个妖孽般的男子睁开了眼睛，正掩口而笑。
　　“不装了？”古教授慢悠悠地合上了书。
　　黑衣男子潇洒起身，身形一闪，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便出现在我眼前，玩味地看着我。
　　“脾气好多了呀！要是从前，她准冲过去把我揪起来！”
　　说罢，他伸手便摸向我的下巴。

　　古教授一巴掌拍走了他的手，把我拉到一边，“从前，你也敢这样伸手就摸？”
　　“这不是从前了，不是嘛！”他笑嘻嘻地说着，再度想凑过来，被古教授挡到一边。
　　“她是舒华，不是曼殊沙华，你这样的举动，她不喜欢。”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曼殊沙华，所以才能任我揉捏，呵呵呵呵~”冥王女里女气地笑了起来。
　　“别闹了！”古教授挥了挥手，“你托人给我带话，说你想看看她现在什么样子，现在已经也看到了。舒华也有个心愿，希望你能帮她解惑。”

　　冥王垂下长长的睫毛，沉默了下来。半晌，他幽幽叹了口气，“我在这世上活了多久，自己也记不清了。一直以来，我自问从未做过亏心事，除了千年前的那件……”
　　他暗哑着声音，慢慢地讲了起来~
　　千年以前，长守幽冥的花神曼殊沙华忽然传出了婚讯，让神界和仙界炸开了锅。曼殊沙华万年不入神界，却因为这件事，踏进了神族的祠堂。
　　神，因万物意念而生，就其本态而言只是意念之灵，并无实体，更无男女之分。神可以幻化万千，瞬息万里，逍遥天地。这万万年来，神族从没有婚配的先例。
　　“没有男女之分？那就是双性之灵？”我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那，那她怎么嫁的段续？”
　　“这个嘛，”冥王贼贼一笑，“曼殊沙华在众神中十分特别。”
　　他说，几乎所有神，都是由生灵祈愿之念凝成，因此也各具其能。众生灵害怕风的无情，控制风的欲念凝聚万年成灵，那就是风神。风神可以操控天地间的风，造福万灵。众生害怕雨的滂沱，日日祈祷，天长日久便有了雨神。
　　而她，是由怨灵之念凝聚成的。
　　她成灵之初，众神十分担忧她的性情和善恶，以至于如临大敌。可后来发现她除了性子有些孤僻、生来便能修魂补魄外，其余并无特别，才渐渐放下了担心。但毕竟是怨灵之神，众神商议之后，决定让她镇守冥界，一来方便她修魂补魄，二来么，如果她哪天性情大变，也无法危害到神界。
　　她新生之初，懵懵懂懂地就进了冥界。她踏进冥界的那一刻，所有曼殊沙华霎那间全部绽放，莹莹地照亮了忘川河。她一下子被这花吸引，便附于其上，以花为形，以花为名。曼殊沙华也叫彼岸花，也是黄泉之花，而她是怨灵之神，倒也匹配。从此，大家叫她花神曼殊沙华。
　　后来，为了方便给亡灵修魂补魄，她不得不化成人形。她说，只有女子的形体才配的上这艳绝的花。于是她自诩为女子，又用彼岸花做了个女子的形体，附了上去。从此，她再没离开这具花之躯，直到神魂飞散。
　　“是啊，”古教授叹道，“明明是怨灵，凝出来的神却是这般明艳，就像能照亮冥界的阳光。这件事，众神也说不清。可是她，最终还是陷入神魔之争的漩涡当中~”
　　对古教授的插话，冥王甚是不满。他敲着矮榻，冲古教授翻了个白眼，“是你讲还是我讲？”
　　古教授一副怕了他的架势，做了个封口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