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水中墨

105、丰都之城

　　迷迷糊糊中，一团柔软的物什落在了我的胸口，上下蹦跳着。
　　“醒醒！快醒醒！”稚嫩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一只雪白的小狐狸正瞪着眼睛看着我，“还睡！你看看，这都到哪了！”
　　“到哪了？”我含糊不清地问。
　　“你自己看！”小狐狸龇了龇牙。
　　我朝驾驶座上看了看，古教授不在。不得已，我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放下了车窗，眯着眼睛朝外看去。
　　车，停在一条气势磅礴的大河边上；河的尽头，挂着只露了小半边脸的太阳。
　　我躺回后排座椅上，扯回被子，咕哝着，“太阳还没起床呢，让我再睡会儿吧。”
　　雪白的爪子一把夺走了被子，小狐狸气咻咻地指着太阳的方向，“那是西边，太阳已经要落山了！为了不影响你睡觉，古爷爷把车停在路边停了整整一夜！可没想到，又一个白天过去了，你还要睡！你是属猪的吗？”
　　什么？一天的时间已经过了？这么快么？
　　我将信将疑地再次放下车窗。太阳在河水的下游。嗯，没错，确实是傍晚了。强行将生物钟掰回来，我忽然觉出饥饿来，于是打开车门就要下车。
　　小狐狸猛地冲过来将我撞回车里，“你要干什么？“
　　“正源，你怎么这么凶啊！“我郁郁地说，“一天都过去了，我还没吃饭，当然是下车买吃的去呀！“
　　“吃的来咯！“古教授乐呵呵地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捧着热乎乎的盒饭，我挺不好意思地对古教授说，“下次我要是再睡过头了，您尽管把我叫起来！向今天这样，太麻烦您了！”
　　古教授乐呵呵地摆摆手，“非也，非也！现在啊，不知道有多少妖族在四处找你的下落。城镇里人多眼杂，你一个人走动太不安全。买饭这种事，还是我这个老头子出面好些，呵呵！”
　　听他这么一说，我不禁悲从中来。如今，我竟然到了要躲躲藏藏的地步!连光明正大地上街买个饭也不能够！
　　古教授似是看出我心里难过，指着另一侧车窗安慰我说，“不过啊，今晚这个小镇你可以随便走、随便看！这个镇子虽然小，但是挺特别的，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
　　我下意识地朝另一侧车窗外看去。

　　这是一座普通的山，但是有一尊巨大的、略显粗糙的石像镶嵌在整座青山之中。一个类似古代帝王的石头冠冕高高地耸出山顶之外，板正的面孔、擎着短板的双手、以及端坐的上半身占了山体高度的一半。
　　山体的下半部分，零星地立着十余块光溜溜的大石。远远地看去，这些大石勾画出了盘膝而坐的长腿，在青山之中若隐若现。
　　古时候雕刻大型石像，要么是为了祭祀、要么是为了纪念、要么是为了陪葬。这座石像以整座山来雕刻，这么大的手笔，其中一定是有深意的。
　　这样的山，这样的石像，确实够别致。建在这山上的小镇，想必也是妙趣横生吧。只是，这石像到底是为什么雕，竟然连我这个学考古的也看不透~

　　没等我开口问，古教授率先问道，“舒华，你知道这石像雕的是谁吗？”
　　我刚要摇头，那只雪白的小狐狸一骨碌化成人形，高声说，“我知道我知道！这雕的是冥王！”
　　活人雕鬼王？难道这里是~
　　“这里是丰都城？”我脱口而出。
　　“没错！”古教授笑眯眯地答道，“白天，这里属于人间，你们两个还是不要随意走动了。等到了晚上，这里就是那个家伙的地界，就不需要考虑安全问题啦！”
　　“您是说，到了晚上我可以在鬼城里随便转？”我五味陈杂地问。
　　“是啊，”古教授略显尴尬地笑笑，“其实啊，这鬼城也挺有趣！里面好多东西啊，在人间是看不见的！”
　　是啊，冥界的东西，在人间当然看不到。可我一个活人，去鬼城干什么？难道，我从此要么窝在车里、要么只能逛鬼城吗？
　　那个问题再次蹦了出来——曼殊沙华她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从神女落到如此地步？这个问题在我的脑子里盘旋着，我解开它的愿望也愈发的强烈。

　　“古教授，您认识曼殊沙华吗？”我有些突兀地问。
　　“不仅认识，她还是我的恩人~”古教授颇为感慨地说。
　　原来是这样。我忽然发现，照拂我的人，除了落霞寺的住持和法师们，其余的要么受过曼殊沙华的恩惠，要么和她有渊源。这也在情理之中。否则，谁会去照拂一个天弃之人？
　　我点点头，“我听说，她在冥界修魂补魄，帮了很多亡灵。还听说，她以前也帮过赵化和蝶薇。没想到，她还帮过您。”
　　古教授长叹一声，“她帮过的生灵，太多了。我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她既然做过那么多好事，为什么会沦落到魂飞魄散、天地不收的地步？”我终是问出了这句话。
　　古教授眉毛跳了跳，诧异地问，“段续没跟你说过？”
　　“我问过他几次，他都拿话岔开了。”我垂下眼眸，试图掩住眼睛里的难过。“我听一个鬼差提过，曼殊沙华是在出嫁的那天遭遇了变故。但是他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是很清楚。”
　　“舒华，这件事，你有权知道。”古教授怜悯地看着我，“段续那小子居然一直瞒着你。我只是个地仙，当年的内情，知道的并不多。不过没关系，你的这个心结，今天晚上就可以解了。”
　　“您是想，让我去问千年以前的亡灵吗？”我怔怔地问。
　　“当然不是，亡灵哪里会知道神魔之间发生的事。今晚要带你去见的，是我的一个老朋友。说起来，他与你也是渊源极深。”
　　“他，是仙人吗？“我问。
　　“不是，“古教授摇了摇头，“他受了重伤，闭关了快千年了。前段时间忽然和我联系时，我也吃了一惊。现在这世上，能理清当年那团乱麻的，恐怕也只有他了吧。”
　　“那他是？”
　　“冥王。”古教授幽幽地说。

　　当最后一线阳光消失在地平线时，阴森的气息迅速从山上的某处弥漫开来。我眼前一花，忽然觉得到处都是重影。我揉了揉眼睛，定睛向车窗外看去，眼前还是一片混乱！那感觉，就像是两个不相干的画面忽然重叠到一起，看的人眩晕。这么反复几次，我终于确认，我看到了两个重叠的世界！
　　白日的那个小镇，亮起路灯，路上车水马龙，路边的商户忙着招揽生意，一切都在有序地运转着。
　　另一重世界则魅影重重，如薄雾般笼罩着小镇。那里的人虽然少，但也来往不断。
　　两边的人似乎都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感觉不到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即使是与对面的人穿体而过，也毫无知觉！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过如此！
　　“这，就是冥界吗？”我愣愣地问。
　　“当然不是了！”没等古教授回答，正源抢着说，“真正的冥界，别说是你，就是古爷爷也没办法随便进入！”

　　古教授对着我和正源施了个法。顿时，我眼前的那个现实世界消失了！与此同时，那个迷雾般的鬼城一下子在我眼前清晰起来！
　　十几步开外，黝黑而古老的城门巍然而立。这种黝黑十分独特，它不仅仅是外表的颜色，而是由内而外发出的。它似乎在不停地吸食着周围的一切光明和温暖，阴冷而压抑。可除去这古怪的黝黑，城门飞檐翘角，远远看去大气磅礴，又美态十足，可以算的上是古建筑中的上上之作！
　　城门的两侧，十余根巨大的黑色柱子呈弧线形展开。柱子顶端各有一只巨大的透明圆球，圆球里，一大团幽蓝色的冥火静静地燃烧着！借着冥火的幽光，可以看到城门上的两个大字——“丰都”！
　　诡艳的幽蓝色冥火，集优美、磅礴、压抑于一身的古老城门，确实是世间无法一见的独特景致！

　　正源手舞足蹈地嚷嚷，“古爷爷好厉害！这下舒华阿姨一点都看不出生人的气息了！连我看着都像个亡灵！”
　　“小声点！”古教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记住，待会儿你们两个别说话，我才能把你们带进去！”
　　“您不是说，来这里是冥王邀请的吗？难道还会进不去？”我不解地问。
　　古教授神秘一笑，“还真有可能进不去！因为，他也是偷偷来的，嘿嘿！”

　　丰都大门的两侧，守着若干身着黑色制服的鬼差，逐一验看进出大门的亡灵。这些鬼差不仅个个身材魁梧，长的也不赖！
　　古教授大喇喇地往城门口一站，眉心亮起一个奇怪的标记。领头的鬼差赶紧上前，抬手对古教授作了个揖，清秀的面庞笑的艳而不媚。
　　“原来是仙客！本来我应该送您进去的，可是上头规定不能擅离职守。好在这丰都不大，您要去哪？我给您指个路！”
　　“不用不用！”古教授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认得路。”
　　“这两位是？”鬼差指着我和正源问。
　　“我一位故人的女儿和外孙，不幸早夭！”古教授面不改色地扯着谎，压着声音低低地说，“现在修仙不易，想要脱离轮回之苦，最好的出路就是在冥界谋个差事了！这不，今儿来这，就是为了这个事！”
　　那名鬼差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眼睛亮了亮，朝我抱了抱拳，压低声音，“妹子，等你入了职，哥罩着你！”
　　我含糊地应了两声，便被小正源推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