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水中墨

104、死无所归

　　“唰！”一把黑色利刃豁然出鞘，顶上了蝶薇的心窝。
　　“好啊，你杀了我！你杀啊！“蝶薇定定地看着段续，瘦削的脸颊在昏黄的灯笼光里犹如枯蜡。
　　“阿弥陀佛！”住持终于挣脱了黑色的桎梏，上前徒手拨开了段续的短剑，“施主，不要再造业了！”
　　“不要劝我！”段续眉心戾气翻腾，“如果不是因为她受了伤，没法使用挪移的法术，现在舒华已经被蜘蛛一族带走了！她先是言语相激，再让舒华在气血攻心之下陷入迷阵，接着再把她交给妖族。环环紧扣，根本没给她留下半点生机！”
　　“这位女施主，”住持转向蝶薇，“万事皆有缘法。一旦缘法耗尽了，强求是没有用的。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不徐徐图个将来啊？”
　　“徐徐？将来？“蝶薇仰天大笑，“我还有什么将来？”
　　“舒华，”她忽然对我说，“我并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如果你知道实情后当机立断离开段续，留在佛门，我是不会把你交给千蛛手的。”
　　泪水簌簌落下，我难过地说，“蝶薇，不管你信不信，你要是直说让我出家，我会听你的！”
　　蝶薇睫毛颤了颤，咬着嘴唇不再言语，拖着纤弱的身体消失在寺门外……

　　一只手搂上我的肩头，“我们回去吧。”
　　我随蝶薇飘走的思绪拉回。
　　灯笼融融的微光，将他的面容笼上一层柔色，比白日里还要好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好似夜空里的星斗。我凝视着他的眼睛，问，“蝶薇说的都是真的，对吗？”

　　面对我的质问，段续承认了。他承认了所有的事情。尽管他有一箩筐的理由，但是做了就是做了……
　　他设计让我妈妈去送死。妈妈魂魄离体的那一瞬，段续撤去了施在她身上的法术。
　　“群妖寻不到曼殊沙华的气息，就以为你妈妈魂飞魄散了。而实际上，她已经被马面送入了轮回。我早已安排好了，下一世，她会安稳康乐，你不用担心。”

　　虽然妈妈并没有魂飞魄散，但是我无法原谅他设计了她的死亡，也间接导致了爸爸的死亡！
　　而洗髓的事，我更是难以释怀。他和赵化携手，悄悄在我的饭里下了洗髓的药。虽然他的初衷是想让我金蝉脱壳，但我无法原谅在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人生里，试图控制我的记忆和灵魂的人，无论是A集团的董事长，还是段续或赵化。
　　他打算在我洗髓完成后，便给我服下长生药，将我变成妖。他苦口婆心地解释，什么我根本无权入轮回；什么我的魂魄是他用了千年的时间拼凑起来的，千千疮百孔也无法修行；什么硬塞进生死簿也只是靠运气，死后再入冥界被发现必然是魂飞魄散之类。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自己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曼殊沙华转世。我是一个早该消失、却又被强行拼凑起来的灵魂！也是那时，我才知道，由于被硬塞进生死簿，我此生有命无运。换句话说，这世间并没有属于我的生存空间！就连我引以为傲的N大，也是古教授悄悄给我开的后门，破格录取才上的……
　　我的命运，其实一直是在别人的操控之中。因此，他段续就想当然地认为，他有权为我安排一切！可是，他想将我洗去记忆，想将我变成妖，有想过我愿意吗？

　　我仰起脸问他，成了妖，而我又无法修行，该怎么活？
　　他伸手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在我耳边说别担心，他有办法！
　　我僵着身体问他是不是打算从别的生灵那里抢夺灵力，再强行输给我？
　　他柔声说让我别管这些，只要开开心心地活着便好！
　　呵呵，别管？我自己的事情我怎么能不管？！
　　我将他狠狠推开，几乎是吼叫着告诉他，我情愿魂飞魄散，也不愿成为那么一个怪物！
　　他用心碎的眼神看着我，紧紧地牵着我的手说，只要有他在，便不会让我死！
　　愤怒和绝望之下，我几乎是咆哮着说出了一席话，终于让他松开了手~
　　“你以为，只要不让我死掉，就是救了曼殊沙华？我和她共享一个灵魂，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个灵魂里已经没有她的半点痕迹！“
　　”之前，我很奇怪，你们都说她是花神，可一个神为什么会消失的那么干净？不过到今天，我终于明白了！”
　　“她应该是和我一样，对你的自以为是绝望了！她根本没想再醒来，也没想再遇见你！是你，硬生生拼凑出了这么一个怪物！”
　　“你走！我永远不想再看见你！”

　　终于，他离开了，消失在一阵黑色烟雾里……
　　这整件事情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最终没再骗我……
　　本来，我想就这么留在寺里。听着暮鼓晨钟、伴着阵阵梵音，对我来说是个不错的结局。可是住持让我认真考虑。他说，既然我在寺院暴露了行踪，那么这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各个妖族都会想方设法从寺院打探消息，尝试顺藤摸瓜。单单今日，已经有不少妖类在寺院周围蠢蠢欲动。虽然寺院会尽力给我提供保护，但难保万一。
　　听住持这么一说，我顷刻便打消了留下来的念头。因为我的缘故，幽戊法师已经去了。如果再生波澜，连累寺里的僧人，那么我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至于那些心心念念想捉我的妖，也怪不得他们。一个天弃之人，对他们来说就相当于一张被丢在地上的百万彩票，哪有不去捡的道理？
　　曼殊沙华，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会从一个神通广大的花神，变成天弃之人呢？而我，又该去哪里？世界那么大，却没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生无所依，死无所归，这世上估计没有哪个人，像我这么多余了……

　　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古教授乐呵呵地出现了。他是参加完赵化的婚宴，来接正源的。
　　“正好啊！舒华你和我们一起吧！”他一拍巴掌，兴奋地说，“我休了年假，借了辆车，准备带着正源来一次自驾游！”

　　漆黑的车，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颠颠簸簸。周围是一片死寂，没有虫鸣也没有蛙叫。两边的参天古木像重重叠叠的伞盖，黑压压地遮去了月光和星光，只留下一片浓郁的黑暗。这黑暗像有生命似的，不断吸食着车灯发出的光，摩肩接踵地挤在车身周围，压的我透不过气来。
　　每到夜里，小正源的眼睛便会发出莹莹绿光。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从这个一本正经的孩子身上看出点“妖”味儿来。他扒着车窗，精神抖擞地数着车窗外的重重魅影。
　　“一、二、三、四、五……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
　　“古爷爷，这些妖修为不高，但是好厉害，他们居然敢住在寺院的后山！”小正源吸着凉气问。
　　“他们啊，并不住在这里。现在啊，只是投机取巧来的。”古教授一边开着车，一边解释道，“昨天夜里，寺院周围一场恶战，不少妖在这里散了魂，灵力一时还没散开。你看见的这些妖，是被这些散落的灵力吸引来的，想来碰碰运气。”
　　“这样啊。”小正源缩了缩脑袋，“那我可得躲躲好。他们连这些散落的灵力都不放过，就更不会放过我这只九尾狐了！”
　　“正源不怕~”古教授低声安慰他，“这辆车上有段续的封印，他们看不到车里面，也看不到正源。再说了，只要古爷爷还在，就一定会保护好正源的！”
　　“嗯！”正源从后排闪到副驾驶上，“有古爷爷在，正源不怕！”

　　我一个人坐在后排，独自难过着。我这个天弃之人，该怎样度过余生？

　　“古爷爷，您开的太慢了！”正源有些不满地嘀咕。
　　“正源不急，”古教授乐呵呵地说，“这个自驾游啊，要的就是行驶的乐趣！我们先开上318国道，然后一路向西！等出了这林子，你就打开天窗，让月光照进来，修行旅行两不误，怎么样啊？”
　　“不是说我啦，”正源有些扭捏地瞄了我一眼，“段续叔叔让我照顾她！可是古爷爷你知道吗，她不仅一日三餐，还夜夜要睡，要不第二天就顶个黑眼圈，难看死了！”
　　这孩子虽然有些别扭，但我知道，他这是在关心我。
　　“我没关系的，在车上也能睡。只是，正源，别提他好吗？”我心力交瘁地说。
　　“真是好心没好报！”正源愤愤不平地瞪了我一眼，“段续叔叔为了给你补心魄，受了那么重的反噬，到现在都没好全！你不仅不知恩图报，还翻脸无情！”
　　“什么心魄？什么反噬？”我愣愣地问。
　　“就是帮你治好心脏病啊！段续叔叔从鹦鹉一族那里换来了炽焰石，又从跳跳鱼那里收来了解封镜，再加上经年累月从凡人那里换来的心魄残片，才修好了你的心魄！因为这个，他反噬太重，几乎就引出了心魔！”
　　“是吗？”我扭过头，努力压下所有的情绪，淡淡地说，“他最在乎的，就是曼殊沙华的魂魄吧。”
　　“正源啊，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他们俩之间的恩恩怨怨，不是你我外人能插的了嘴的！”古教授罕见地对正源板起了面孔。
　　“舒华啊，”古教授转而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思想包袱太重了。其实，这世上的生灵，都活在当下。过往的，抓不住；未来的，够不着。所以，你不用刻意和前世划清界限，因为界限自然而然就在那里。活的随缘一些，便会轻松一些。”
　　“嗯。”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你想啊，你被前世所累，才遭遇了那么多事。既然如此，就不要太抗拒来自前世的帮助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嗯。”我再点头。
　　“这就对了嘛！”古老爷子激动地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车晃了几晃，“我就知道你是个一点就通的聪明孩子，所以我把段续塞给你的那些行李、还有那个乾坤箱全部带上了，嘿嘿！”
　　“啥？”
　　我一声惊叫，吓得正源变回狐狸形从副驾上滚到了座椅底下。
　　“叫什么叫？”他从座椅边露出毛绒绒的脑袋，用前爪委屈地揉着耳朵，“你明知道我们狐狸最怕吵了，还叫那么大声！”
　　我顾不上委屈巴巴的小正源，只扒着古老爷子的座椅郁郁地说，“古教授，我已经跟他绝交了，要是再收下他的东西，就太没骨气了！”
　　“不是这样的啦！”古老爷子笑眯眯地说，“这些本来属于曼殊沙华，也该属于你，这千儿八百年的段续都是在代管而已。你和他绝交了，他自然就没资格代管了，物归原主是应该的嘛！而且啊，我觉得那个厚脸皮的段续肯定还私藏了一些没拿出来！所以说，手软的不是你，而是他！”
　　我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