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水中墨

101、是否度化

　　湖岸远远的另一边，有一片银杏林，在薄雾里是一片朦胧的金色。
　　可能是我盯着那片金色看的久了，居然没有注意到段续走近，直到温润的声音在耳边问，“你喜欢那片林子？”
　　“喜欢。”我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我眼前一黑。待眼前的黑雾散去，我发现自己俨然置身于银杏林中！

　　湖边开阔的土地上，分散着二三十株一抱粗的老银杏。树冠撑开了金灿灿的伞盖，蒲扇形的金色小叶子铺满了树根。我捡起一片精巧的小叶子，咬下一点嚼了嚼。嗯，淡淡的苦涩中带点清香。
　　“又想制新茶了？”
　　“嗯。这叶子的色泽和形状都很好，晾干了苦味也会减轻些。用玻璃壶泡，再加点蜂蜜，在秋天的时候喝，再应景不过了。”
　　“茶痴！”段续带着笑意轻声说道。
　　他轻轻跃起从树上摘下几根细小的枝条，立在树下编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只简易的小篮子已经被抛向我，“凑合着用吧。等你忙完了，我们说正事。”
　　我明白他说的正事指的是什么，既开心又紧张。既然已经拿定主意，我便不该再有犹豫。可是我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因为，当我一天天老去时，该如何面对他那张永远不变的面容？

　　我心猿意马地采着叶子，有意无意地拖延着时间。直到太阳落山，也没有装满小篮子的三分之一。
　　“好了，明天再采吧！”早已等的不耐烦的段续环住我的肩，目光如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嫁给我，愿意吗？”
　　“如果，如果你不在意我们之间的不合适~，我，我可以考虑~”吐出这几个字，我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
　　“就猜到你会那么说！”段续笑笑，不愠不火，“那你倒是说说，我们哪里不合适？”
　　“段续，”我噙着泪水轻声问，“几十年以后，你能忍受面对着一个白了头发掉了牙，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吗？”
　　“你服下过不老丹，不会变成那样的。还有别的吗？”段续轻描淡写地说着。
　　不老丹？思绪将我拉到今年的元宵灯会前后。没错，那时段续和赵化以半胁迫的形式，让我吃下了一颗不老丹——母夜叉的口水！
　　那时，我虽吃下了不老丹，但并没觉得与以前有什么不同。渐渐地，便将这件事淡忘了。经段续这么一提，我才想起还有这一茬。那时距现在，明明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我却觉得像过了一生那么漫长……
　　我不由得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懵圈地问，“我，我真的永远不会老？”
　　“没错!”段续带着笑意看着我，“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

　　原来，我已经有了一副不老的容颜！虽然我算不上美丽，也没什么魅力，但如果能用这副永不老去的容颜，陪着他静静地渡过接下来的几十年人生，该是怎样的幸福！

　　心里的疙瘩解开，就像阳光驱散了迷雾。笑容浮上脸颊，我凝视着他的眼睛，“我~”
　　“舒华！”
　　清冷的声音有些焦急，打断了我尚未出口的“愿意”两个字。
　　蝶薇在几步开外显出身形。
　　她一身白衣、窈窈窕窕，在夜色中分外显眼。她急急地向我们走过来，衣袂翩飞，像一只美丽的蝴蝶。

　　蝶薇说，她在冥界遇到一个和尚的亡灵。那和尚逢人便问，有没有谁能帮他往落霞寺带句话？
　　由于段续和落霞寺的住持是故交，我又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算起来咫尺和落霞也挺有渊源，她便上前问了问。谁知那僧人托她带的话，是让寺里的师兄弟千万不要给他办道场，也不要帮他超度！
　　“这其中缘由，那和尚并没有细说。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果去的迟了，这和尚的心愿恐怕就要落空了。可是，我是妖身，接近不了寺院，这可怎么办是好？”

　　蝶薇说的和尚，一定是幽戊法师无疑！我心里一紧。
　　他为了能够长留冥界，不惜离开自己守护多年的藏宝阁，在中年时弃佛还俗。可惜，他没等能到住持出关，也没能等到正式还俗，便魂归幽冥。
　　以僧人之身死去，便会以僧人的方式料理后事。如果他被超度了，那岂不是~

　　“段续，可以送我去落霞寺吗？”我焦急地问。
　　段续不慌不忙地从地上捡起小篮子，塞进我手里，“这么点小事，我去一趟就可以了。你留就在岛上，陪正源玩吧。”
　　“不行！”蝶薇焦急地说，“那落霞寺的住持还没出关，只能进寺去通知其他僧人。你受了那么重的伤，绝不能再进寺院了！”
　　段续受了很重的伤？我心里“咯噔”一下。
　　“舒华，我送你去。我在寺外等你，你进去传话。“蝶薇对我说。
　　“好，就这么定了！”我赶紧答应下来，“时间紧，我们这就出发吧。”
　　“不行！”段续捉住我的手腕，“既然无论谁去，其他人都不放心，不如我们带上正源，一起去。”

　　黑色的越野车稳稳地停在落霞寺正门外。没有灯，周围漆黑一片，只有那道历经千年却依然伫立的山门，默默地注视着一切。
　　我知道，这个时间正门已经关了。我轻车熟路地推开尚未上锁的小门，走过钟楼鼓楼，穿过大解脱场，从门廊走过天王殿、大佛殿，来到了大雄宝殿之前。
　　大雄宝殿里，烛火通明，梵唱阵阵。我仔细一听，不禁愣住了。他们唱的是《地藏经》，这经是在超度亡灵时常用的！

　　我顾不得礼貌和佛规，猛地推开殿门大喊一声，“快停下！”
　　佛音嘎然而止，所有僧人都转头将我望着。殿里燃着几根半米长的巨烛，烛光本来已经够亮了，再经过满屋子光溜溜的脑袋那么一折射，晃得我有些眼花……
　　“舒华？”一道苍老的声音有些迟疑地问。
　　我揉揉眼睛看去，只见在众僧中间，站着一位眉毛花白的老和尚。
　　“住持，您终于出关了！”

　　我大致说明了来意。
　　关于幽戊法师为什么不愿被超度的原因，我隐去了孟婆，只说是为了他所爱的女子。绕是如此，平日里淡定从容的众僧脸上均浮现出不同程度的惊异。
　　住持低眉凝神，若有所思。几位“幽”字辈的法师用目光无声地交流。“深”字辈的年轻僧人则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阿弥陀佛！”住持双手合十，不紧不慢问道，“舒华，多谢你替幽戊传信。只是，这阴阳两隔，你是无法直接见到他的魂魄的，中间一定还有旁人代为传信，是不是？”
　　“是的，一位朋友传的信。”众僧在场，我只能含糊其辞。
　　“事关幽戊的归处，不是件小事。所以我冒昧地问一问，你这位在中间传信的朋友，是否可靠？”
　　“绝对可靠！”我赶紧说道，“另外，幽戊法师生前也不止一次透露过这个意思，就等向您出关向您禀明，好还俗去。这件事，寺里的法师们都是知情的。”
　　“幽甲，有这回事？”住持问。
　　“是，师傅！”幽甲法师恭敬答道，“当时我们师兄弟商量过。除了幽庚支持他，我们都觉得这幽戊不过是一时糊涂。他悟性极高，只是这么多年独守藏经阁，难免一时为业障所困。只要等师傅出关，点化一番，他自然会再次开悟的。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早去了~是我这个师兄没保护好他！”
　　“阿弥陀佛！这是幽戊的命数，并不怪你。”住持叹了一声，又问，“幽庚，你说说，当初你为什么不认同师兄弟们的观点。”
　　“是！”幽庚法师双手合十，文质彬彬地行了一礼。
　　“幽戊师兄发愿还俗之后，弟子和众师兄弟一样，去见了他一面。弟子去的时候，带着画板，原意是和他一起回忆一下当年初入寺时的情景，并将那情景画下来，引他重新思考自己的决定。可是，他却央求我为他画了另一幅画。”
　　“弟子按照他的描述，画了幅女子的画像。画完后，弟子吃了一惊，因为那女子的样貌，绝不属于人间！”
　　“弟子细想，幽戊师兄出家后没多久，就自请进了藏宝阁。藏宝阁是个绝对清静的地方，别说是魑魅魍魉，就是普通香客都见不到。他在藏宝阁里，绝不可能遇见这么一个不属于人间的女子。“
　　“此外，弟子去了一趟千佛斋，拜访了老板娘。弟子旁敲侧击地打听，确定幽戊师兄在出家前，也没遇见过这样的女子。”
　　“既然不是今生遇见的，那就是宿命里的执念。既然是宿命里的执念，是没办法通过一世强行化解的。“

　　住持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按照幽戊的心愿，把这道场撤了吧。”
　　“师父！”几位“幽”字辈的法师不约而同地出声，“我们和幽戊师兄弟一场，不能眼看着他在轮回中沉浮，却不伸手帮他一把！”
　　住持拂袖轻叹，“如果他万般不愿，我们却强行度化，那就是逼他入魔！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舒华，”住持转向我，“我还有事想单独问你，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