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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32小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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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去听师父讲课。
今天的课程主要讲星宿,所以要在星昼厅讲。
因为星昼厅布置有星盘大阵,而且它的穹顶中央是露天的,夜晚的时候,星光洒下来,正好照到星昼厅里最中央那个巨大圆台。
圆台足有三尺高,周身刻印了无数秘纹,站在圆台之上,似乎更容易看清星星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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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才跨进大门,师父就开始责问:“你最近做了什么?!”
我有些懵,没有回答,心里却想着:我最近去了荒沉湖边,见了一个人,收了一样礼物,还试图在湖畔养花……想想还真是做了挺多事呢。不过今天也去了那里,还真的没有看见星旧。
想着想着,我竟出了神——
——希望他们家的事能尽快平复下来吧,这样就能经常见到他了。
师父发现我走了神,很生气,严厉地问:“从昨晚起,你的运势忽然跌了大半!你难道没有察觉到吗?!”
我回过神来,捕捉到了他那句话里最关键的词句:
昨晚。
我想了一下,惊了:那难道是我给兰芷起名字的时候吗?!
我知道,巫女向其他人赋名,会促使二者命运相牵,也可能会让被赋名者因此更改命运。
但兰芷只是人偶,甚至不是一个活的生命,为她取名并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为何师父这样生气?
我心虚又忐忑,于是有些迟疑:“昨晚,我给新得的人偶取了个名字……?”
“什么名字?”
我小心地抬头瞥一眼他的神色:
“兰芷……”
他本来是别过头不愿看我这副愚钝样子的,闻言却立刻转回了头,恨恨地看了我一眼,嘴里少见的低声咒骂着我听不清的话。
他平时是很文雅的,不常骂人,可见我为人偶取名这件事有多让他生气,就连之前我被荒沉湖水染白了头发,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震怒。
我听不清楚他骂的什么,骂的谁,便垂头听着,没有做表示。
而他见我没有反应,就提高了声音道:“不想死就赶快回去,把这名字改了!”
我十分乖顺地问他:“要改成什么名字?”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说:“花花草草、走兽飞虫什么的,都可以!必须得取个普通的名字!最重要的是,不许再沾水!”
我顺从地应了,半怀疑虑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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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兰芷改名为了“蒹葭”。
——名即是咒,“兰芷”音同“澜止”,而我的名字尽是水,与“澜”同意,我赋此名给她,也就意味着我自断了前程。
平息怒火后,师父如是说。
我亦有所觉。
为蒹葭改名后,好像某种压在精神的东西被消解了,连呼吸仿佛都变得轻巧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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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巫觋宫的生活很无聊,每天都是学习巫术,再学习巫术,就连偶尔出宫去散散心都得师父同意。
从前只单纯觉得无趣,但那时我自身没有偏好,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如今有了蒹葭,又被师父下了禁足令不能出宫,我便渐渐开始沉溺于同她玩耍。
我爱给蒹葭梳妆打扮。毕竟我不能打扮自己。作为御殿巫女,国师的继任者,我需要约束自身,以做表率。
次我一级的巫女温黎能够梳各种发式,穿戴花枝招展,我只能十年如一日的单鬟编发,一身黑白御殿巫女服。
初时我总把她的脸画得很奇怪,但后来就慢慢熟练了,能给她画出极美的妆容。
我给她梳我不能梳的头发,我给她穿我不能穿的衣服。
她越来越美。而我越来越痴迷于为她装扮。
不知何时起,她的黑发一如往昔,而我的黑发已经掺了一些白发。
这是力量生变的象征,或者简单说,我的生命已经开始走向衰败。
可是我才十四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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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终于发现了我的这种状态,于是他叫别的巫女带走了蒹葭,温黎自请完成这个任务,彼时我正被师父叫去。
他认为,将我与令我智昏的蒹葭分开,能让我恢复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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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觋宫,分巫女、觋师两部,根据性别分属。在巫术的学习、使用以及成就上,向来都是女性优于男性,历任国师之中也是女性居多。
而从素棠之乱起,也许是受到了惩罚,于巫术有天分的觋师便逐渐减少,到了现在,巫颂宫只有师父一个觋师,因为师父身为国师不分统属的原因,觋师部已形同虚设。
(素棠之乱:数百年前国师明非协助太子殷雪谋害皇三子常昊未遂,事发被捕,太子被废,皇帝哀极病情加重,不久后驾崩,常昊即位,大肆整改国师塔,迁址、换名、更换制度,而成现今之巫觋宫。)
也就是说,整个巫觋宫,除了师父,全是女孩子——那些仆婢不算在内。
而女孩子的心思,总是敏感又复杂的,她们能很轻易的与一个人结为好友,无话不谈,也很容易讨厌一个人,事事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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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两岁时来到巫觋宫,成为了最可能继任国师的巫女。在此之前,至少有三位长于我的巫女有望国师之位。
温黎开朗聪慧,清越性情秉直,江素温柔解意,她们的巫术同样优秀,宫中众人对国师的继位人选有各自的倾向。
但是我来了。我一来就成了舅舅的徒弟。唯一的一个。
借着师徒之名,除非我的巫术实在不算好,否则就轮不到别人来继任国师。
故而也算是挡住了她们的路,半步不挪,我渐愈长大,她们渐愈恨我。
她们的脉络遍布巫觋宫,于是除师父外,我再无亲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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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情况下,蒹葭被偷偷带走,只要不是在我或师父的手中,她就很危险。
我只希望现在赶过去夺回她,还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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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到思规殿,途中无视了诸多偶遇巫女的调笑,一刻不敢停。
到了思规殿大开的门口时,师父正接过一身褴褛的蒹葭,身旁三位巫女之一的温黎正优雅地缓步至他下侧。见我来,嘴边原就挂着的笑愈发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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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了师父身前,双眼含泪。大概是因为跑得太远太久,太过难受。
师父一手斜抱着蒹葭静静看向我。
蒹葭衣衫破烂,发丝凌乱,四肢关节逆向,甚至还缺了一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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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失了气力,瘫跪在师父面前。
我抬头看着他,一手抓住他的长袍下摆,一手抓着蒹葭身上垂下的残破的一缕裙摆。
然后,我似乎听到了师父的一声低而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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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静静的、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温黎站在一旁,也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笑得张扬而美艳,我看出了她未曾掩藏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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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黎十九岁了,已经长成了艳若桃李的一个美人了。
如果她不是巫女,凭她的美貌,现在已经嫁入高门享尽富贵。
如果我不出现,凭她的巫术,现在已经参与最终试炼,预备接任国师、坐拥权名。
从前她也是个很好的姐姐,会教我涂口脂、染蔻丹、讲述来自外面的故事。
直到我的巫术境界超过她,直到师父向宫内所有人正式宣布,我将是继任国师。
那一天过后,清越和江素也渐渐与我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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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席地坐下来,令视线与我齐平,将蒹葭置于怀中,伸手擦去我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
温黎凑上来抱歉地笑道:
“对不起呀玄泱,我抱着你的娃娃来的路上跟清越她们打起来了,术法不小心落到它身上……幸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之后我们去城里随便哪家娃娃铺给你一人买一个来赔,好不好?”
师父很不赞同的说:“买什么买!身为堂堂——”说到这里他有一刹那的停顿,我猜他原本是想说某种对于我的期待,但最终还是改了口。
“——巫女,你既是我的弟子、已经做了御殿巫女,便知不能像常人家的女孩一样嬉笑玩乐,怎能因为这样一个死物而玩物丧志?”
温黎像是她自己被训斥一样,忙转了话头:“师父说的是,那我们不买了,不买了!”
师父看了她一眼,不做理会,只对我单独训诫了一番。
之后他将蒹葭交还于我,叫我努力学习巫术,便让我们各自回去了。
我与温黎的住处隔得很远,从思规殿回去也并不同路,临走前她恨恨地扫了我一眼,被我无视,又气鼓鼓的快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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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黎走后,我也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前,我看了一眼师父。
他目光遥遥看着远方,似乎在想着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
——好奇怪啊。他曾经不愿意保护我,现在却愿意放能够影响我修炼的蒹葭回到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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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去后检查了蒹葭的伤势,发现她身上有两类伤,一种是手掰刀刻类的外表损坏,一种是不同人、不同巫术造成的巫术残余。
很显然,巫术残余可能确实是受到巫女失手攻击,但这些扭刻伤痕绝对是蓄意造成的。
我可以努力学会更高强的巫术驱除这些巫术痕迹,器物所伤就只能找星旧了。
但是,从那次他给了我蒹葭之后,再去湖边,的确就没有再见到他了,不知道现在他家里的事怎么样了,还会不会来荒沉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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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旧说过,他也许不会再来。
可是无论怎样,我都得去试试。
我向师父求得了出宫令,挑了往常我们见面的时刻去荒沉湖等他,一连十几天。
我种的花都已经陆续发芽了,但还是没有等到他出现。
也许,他真的不会再来了,我失望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