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拂尘》白驴非驴

3、愚解惑

　　虽说这几天下来，在练剑、逗师妹、发呆之余，兰凌晏时常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便也放弃了。就这样清闲了些时日，双亲家书忽来、心急火燎地想看看自己睡了五年的宝贝儿子。纵然能放着他的弟弟、北刹海玄弓弟子兰铭炜不管，兰凌晏却不忍不见双亲。剑祖亦知悉此事，立刻着手安排起来。
　　“实不相瞒，师父，弟子此行想带上青尘。”
　　兰凌晏腹中早编好了一套说辞，什么“让她路途上和我聊聊这几年的变化”啊“带她入个世”啊都挂在唇边只等剑祖追问，谁知老头只是捋捋胡须，爽快答：“行，就这么办，顺带让她带你见个人。”
　　于是，兰凌晏和季青尘领着些随行的侍从，就这么走上了“归家路”。
　　山脚那小镇五年来变化颇大，所幸整体上是愈发昌盛了，热闹温馨的生活气氛让人心头一暖。行至一家酒馆前，季青尘突然停马，招呼兰凌晏进去。未进门，便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侃侃而谈：“这山上住着个糙老头，闲来无事就喜欢训他徒弟，诶哟，那感觉真是……”
　　“真是什么？”
　　“真是好！哈哈哈哈哈哈好啊！”那人转过头来，满脸假笑，“姑奶奶，你怎么——凌晏？”
　　看清对方的脸，两人一时都愣住了。
　　兰凌晏这才想起，他忘了的那事是什么。
　　“楚临…好久不见。”
　　面前的人难抑惊讶之色，看看兰凌晏，又看看季青尘，最终目光盯着兰凌晏，许久才挤出一句话：“你可他娘的总算是醒了。”
　　听他极其顺溜地骂了句脏话，季青尘皱起眉，顾不得眼前这幕兄弟情深，低斥道：“没教养。”“你管得着。”他熟稔地回嘴，腿上却没闲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兰凌晏跟前，很实在地给了他个结实地拥抱。兰凌晏心中也不免唏嘘：当年一同打闹互损的那个小白脸，如今却这幅胡子拉碴的样子了。
　　可对他来说，距离两人分别仿佛只有几日。
　　“楚兄别抱太紧了，小心别人怀疑你爱好独特，你会娶不到媳妇。”“小丫头片子吃什么醋，有的是你——疼疼疼别踩我，饶命饶命。”
　　原先不怎么搭理彼此的这两人，关系也这么好了。
　　兰凌晏不由得露出苦笑，岁月这事，真是残酷至极，手起刀落，不给人留任何念想。一个缺席数年之人，想再登场融入戏台，怎可能不促狭。
　　然而他很快发现，楚临毕竟是他活这么久最亲的几人之一，根本没给他多少自我伤感的机会。这天晚上，兰凌晏与楚临将好几壶酒就着些闲话灌下，从楚临怎么还是孤鸾一身到哪家掌门换了，除却这家伙始终对自己为什么在山下闭口不谈之外，该聊的几乎都聊了，也浇去了兰凌晏身上那种落后于时、与世不入的不安感。
　　“你就别管我为啥在这了，反正你放心，剑祖没把我逐出门。”他复豪饮一口，道，“凌晏，回来了就好。”兰凌晏也喝得有些不清醒了，听他这话，笑了声，用力点点头，有意无意问道：“我没想到，这五年来，你和青尘关系这样好了。”
　　楚临眨眨眼，忽得不吭声了。似乎是组织了下措辞，半晌他才回答：“这几年，苦了季青尘了。除去我，她仿佛找不到第二个人倾诉了，简直日无心定，夜不成眠。”
　　“此话怎讲？”
　　楚临摇摇头，往兰凌晏杯中斟满了酒：“凌晏，你究竟怎么看青尘？”
　　兰凌晏揉揉太阳穴，并不想应付这么困难的问题。见他沉默许久，楚临竟叹了口气，望着月亮道：
　　“你能醒，多亏了她。”
　　一句话，莫名引得兰凌晏头皮发麻。他正要追问，眼前楚临忽地一头撞在桌子上，睡了。
　　……五年来，酒量还是一样的差。
　　门外传来敲门声，随后季青尘探出个脑袋，问：“我听见这里声响，发生了什——楚临这家伙。”“师妹你来得正好，快来陪我喝酒。”他走至门前，硬是把季青尘拽到桌边。她竟没有拒绝，直接坐下，拿了个杯子斟满，一口饮尽，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两人相对无言喝闷酒，没多会儿工夫，她已是好几杯下肚，面颊上却不见翻红。师妹酒量到是好了不少，也许…这几年没少喝。兰凌晏暗想着，只觉得自己已有些头重脚轻了起来。他站起身，走到季青尘那侧，想把睡死过去的楚临架起来扔到一旁，俯身时却不小心一仄歪，倒在了她身上。
　　“……诶呀，抱歉。”嘴上这么说着，他却不知悔改地死靠在师妹身上，一点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反倒是闭上了眼睛装睡。季青尘自然知道他不会真睡着了，叹了口气，将他扶起，想让他靠着墙自己歇息会儿。兰凌晏却像身上涂了胶似的，就不肯挪开身子，反倒是靠在她怀中，喃喃道：“青尘，我……”
　　兰凌晏突然卡壳，下意识一仰头，正对上她的目光。
　　一无平素的清冷淡漠，却是克制而炽烈的，不敢肆无忌惮地将眼前宝物一收眼底，却贪婪着想要尽可能偷偷纳下他的身心。兰凌晏心下一惊，身子也不自觉地僵住了。
　　与他对视，季青尘忙收起了自己的目光，清了下嗓子，道：“师兄也朝我发起酒疯来了。”
　　兰凌晏却没听她这句佯训，仍呆呆地盯着她看，将她盯成了副不安的美人画。
　　但没等她慌张太久，兰凌晏的“峨岭剑派首席弟子自我操守”终于上了线。他咳嗽了几声，支起身板，轻声道：“是我无礼了。”
　　季青尘没有回话便匆匆离开了，留兰凌晏一人咀嚼余味。
　　她眉眼间的坚毅是入了骨的，可在他面前，这份坚毅与英气却被月光勾勒出的柔和冲淡了不少，甚至无端生出几分媚态来。伴着她身上独有的那种清香与方才那眼神，似是不如梦来不罢休。
　　此情此景，竟毫无道理地与二人五年前中秋晚膳时重叠了起来。
　　敢这么想，他分明是没把季青尘当义妹。
　　也许在早些时候还是这样的，可到了后来，远非如此。只是如楚临所说，他不愿承认。
　　可惜他满脑子天人交战也终没敌过酒劲，昏昏地睡去后，果然心满意足地梦见了想见的人。

　　告别楚临，几天行路，临近家门时，季青尘忽地不愿同往，自己一人带几个侍从在附近一家客栈住下了。兰凌晏权当是她害羞，自未多说，自个儿回了家。
　　与爹娘久别重逢，纵是大男儿也不禁落泪，住上了几日。当他悠哉悠哉辞家、向客栈走去时，忽地听见一声不详的犬吠。
　　这地方怎么会有三头灵犬？
　　他蓦地紧张起来，加快脚步，在一巷口与三头灵犬狭路相逢。所幸他有恢复训练在先，加上三头灵犬不是什么强敌，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赶回客栈，却发现季青尘颤抖着瘫坐在街中央，神色间满是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