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拂尘》白驴非驴

2、雁回巢

　　这一晚，写完家书睡下后，兰凌晏做的梦有些多。
　　先是想起自己十四岁刚见季青尘这张天生棺材脸时的场景。那时他带着股年少轻狂的傲气，待谁都有些冷漠。头回见比自己还冷冰冰的人，还是个八岁小姑娘，颇有些新奇。一开始也觉着带着个小拖油瓶练功挺烦的，可师傅委托自己，他也不可不从。但后来才发现，季青尘是个天生的奇才，爱钻研、又勤苦，小小年纪，一跃成了女弟子之首。大概被她在武学上的热情打动了，那段时间，他也的功夫也是突飞猛进。
　　画面一转，他已满十八，随师父出席各道法会及宗主掌门会也有些时日了。那段时间，正是小姑娘长得最快的时候，每次一回来，她会变个样，越长越出挑。只是仍不多话。
　　他二十岁时，季青尘的爱好依旧是天天找他切磋。青春期的小姑娘话终于多了起来，还时不时看着他发愣。而他也终于明白女子月事是什么样子，也总劝她有痛不要忍着。他自己则褪去了那股子傲气，只是虽面上和蔼，实际却让人觉得遥远非常。师父说，他的清冷是骨子里的。是了，楚临那家伙还总咬着这个不放，常在他耳边叨叨：“清冷就是薄情。你这个人，要讨不到老婆了。”
　　廿二岁的一日，楚临又问：“你可没正式收季青尘当义妹吧？”“没呢，怎么？”“那就好，否则我要骂你不识伦理纲常了。”“…什么？”“还装，我看你，把你所有热啊暖啊的全用去逗她哄她了，也就和她或者我在一块儿时，你还有点人样——呸，有点人情味。”“…她十五岁后又和以前一样沉默寡言的，我只好变着法子化她这座冰山。还有鬼宗的事…”“你别说了，我知道人家又漂亮又优秀，还与你熟悉，你喜欢她，很正常。”“我是拿她当妹妹的。”
　　之后，他有意无意地与季青尘生分了些。
　　再之后，他一睡便是五年。
　　第二天，在练武场上等他的却不是她。
　　“师父，您怎么亲自…”
　　“青尘说今日身体不适，不便陪练。娇气。”剑祖回答，扯过他的【清河】细细端详起来。
　　兰凌晏不禁失笑：“师父，您可是说自己将青尘视作亲孙女的，这话可不想疼孙女的样子。”剑祖哼了一声，也没作答，将【清河】还给他，道：“河清海晏，一介习武之人，给佩剑取这个名字，你倒异想天开。我却没想到，你对抗鬼宗，还真换来了几年天下太平。五年来，她倒是把这剑护理得很好。”
　　“谁？”兰凌晏有些疑惑。剑祖甩给他一个“别废话”的眼神，伸手就是一记狠招。
　　……
　　休息时，师父灌了口水，说：“你和青尘，都到了成亲的时候了。”
　　兰凌晏没有作答。原先是说，等剿灭鬼宗就寻门婚事，终是未成。只是季青尘五年来仍未嫁，他还是有些讶异。师父没管他，顾自继续：“你虽骨子里清冷，却不是个薄情孩子，我不担心你。只是青尘，冷得和鹤顶那千年雪山似的，我就没见她在你、我和楚临那笨蛋之外的人面前笑过。我担心她走不出这种气质，一辈子冰冷下去……”
　　“师父，她究竟为何……”
　　“这不怪她。她母亲早逝，父亲也染了病，迫不得已求我将她收入麾下。可我后来才知道，那男人是个人贩子，什么生病都是编的。他学过些武功，本是在市场上买了青尘想倒卖给风月地的，见她天生是个习武的好料子，动了恻隐之心，才来求我。这孩子，恐怕从小时候起，就不敢再信任别人了。也不知在那男人之前，她还在几个人贩子之间转手过。
　　“我把她交付给你，一方面因为你是大弟子，我信得过。更多却是因为你一身正气，能带好她，不会走上歪路。假如你能上心，自己也逐渐磨得更热情些，便更好。
　　“你呀，于她于我，都是有恩的。”
　　兰凌晏从不知她身上还有这么一遭，下意识攥紧了剑柄。师父又怅然道：“日后要将她托付给谁，我放不下心……”
　　“师父不必心急，此时还是从长计议，指不定还要参考我的意见呢。毕竟选妹夫不是小事。”两人沉默半晌后，兰凌晏终于挤出这么一句话。
　　“妹妹么……”剑祖发了会儿呆。
　　“天聊够了，练剑！”
　　这个老头，总喜欢突然爆喝给人“惊喜”。

　　回房途中，路径师妹房间，他也没多想就敲了敲门。许久，才传来声微弱的“请进”。
　　床榻上的人十分努力地支起上身，见是他，便又直接倒下了。“师父说你身体不适，果然是……疼得厉害么，我去拿些药来。”“不必了。”她轻轻道，面色苍白，怪让人心疼的。兰凌晏叹了口气，便倒杯热水递给她，问：“五年来，是不是累着自己了？以前没这么严重的。”
　　她缩了缩脑袋，没有作答，慢慢喝下水。兰凌晏心想总不能像从前那样再帮她揉揉腹部之类，一时也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于是道：“睡会儿吧，我给你……嗯，唱歌安下神。”季青尘没有拒绝。
　　他个大男人，唱歌确实公认的好听。饶是“无情”如季青尘，也很快入了眠。于是，他肆无忌惮地端详起自家师妹的睡颜。她好看是真好看，倘若笑起来，恐怕桃夭中的美人都要自愧不如。他这么无耻地看了许久，打了个小盹，忽地感受到自己握住的手一激灵，让他也清醒了。
　　见她满头是汗，他忙用自己的衣袖给她擦了擦：“魇住了？”
　　季青尘点点头，眼睛却盯着自己被师兄握住的手，许久才说：“师兄，你这五年来容貌没什么变化，我们权当你没长年纪。我却不一样。五年下来，按年龄来说，我们这样有些不合适。”
　　“……是。”
　　他依稀记起，她十六岁那年，自己好像也这么和她说过。
　　可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兰凌晏有些不知所措，一时忘了松手，被季青尘弹了记脑门才痛得缩回手，还一边揉头求饶。
　　见状，师妹居然笑了。果然是比桃花还要好看上几分的。
　　“再睡会儿吧，有我在呢。”他脱口而出，将师妹的教诲抛在脑后。听见这话，她却忽然愣住了，望着他的面孔出神。
　　兰凌晏挺敏感，察觉她的目光，浅笑了下，手掌覆上她的双眼，说：“有那么好看吗？睡吧。”
　　待她听话地闭眼、睡安稳了，他才回自己房间。忽然觉得，假如这样照料她一辈子，好像……
　　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