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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兰香归 ...

  •   他缓缓从床榻上坐起,晃了晃头,才发现小小的房间里挤满了峨岭剑派大小弟子,门外还有几个下人在张望。
      兰凌晏下意识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太久了。
      见他醒来,肃穆静候的弟子们霎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照例来说,下一秒就该响起一声煞风景的“成何体统”了,可他竟未听见那苍老的声音。他心中“咯噔”一下,难道……
      “凌晏!”
      一位老人风风火火地越过下人走进房间,花白的胡须都被他走路带起的风吹乱了。见床榻上那人迷茫的眼神,老人竟有些鼻头发酸。不过这阵子酸劲儿很快就过去了,老人吸了口气,喝道:“都出去!兰凌晏,一会儿到巍阁来一趟。”“是,剑祖。”话刚出口,他便发觉自己因太久没有言语,声音已喑哑了。
      聒噪的后生挨了剑祖这一嗓子,又叽叽喳喳地出了门,其中不少还恋恋不舍地回望了下他们大师兄,才退出门外。剑祖跟在小辈后边,向他自己这位得意门生点了点头,撂下一句“终于睡醒了”,才招呼着身边侍立的女弟子随自己一同离开。兰凌晏这才看清她的脸。
      那张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没有表情的脸,在五年前他昏倒时,却是如此惊慌无措。
      五年来,她的模样生得愈发好看了,却比以前更添了几分英气逼人,眉宇间的坚毅比不少男人还要多些。这样的气质配上冰山似的表情,竟让他觉得有些生分了,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大概是察觉到兰凌晏正在看自己,她将目光投向床榻,微微躬身道:“师兄。”
      “好久不见…青尘。”
      她直起腰,难得挤出了分笑意,回答:“是了,已有五年。”
      五年来,夜不能寐,日日心忧。
      季青尘恍惚了一阵,才向师兄一点头,随着剑祖离去,还不忘为他带上门。她却不知,自己这句话给兰凌晏带来了多大打击。
      这么一睡……就睡了五年?!
      他依稀记得五年前为了斩除鬼宗,峨岭剑派同其他各家掌门及弟子在子哭谭与鬼宗混战三天三夜,却不慎中了鬼宗间谍和鬼王一同布下的幻境陷阱。剑祖被自家一名叛变弟子刺伤,只在外围以备不时之需,若要正面对抗鬼王必不可行;而其他掌门功力有限,有些甚至被幻境缠住无法脱身;机智逃出陷阱的人,最终竟寥寥几名峨岭弟子、湘疆蕊毒流掌门、“冷暗香”王任远与北刹海玄弓掌门了。
      可巧不巧,蕊毒流与“冷暗香”自身修炼之法就有待正道商榷,此次也是万不得已才邀了他们,却说好了不可让他们主杀,以防阴气养了鬼王、留下祸患,而玄弓掌门与鬼王是旧识,也是不能主杀的。
      一时间,这担子只有兰凌晏这个不少掌门眼中的毛头小子能挑。
      所幸有几位掌门协助,鬼王也因布了陷阱而元气大减,受了重伤后,兰凌晏总算完成了任务。打道回府的路上,他却忽觉头昏眼花,终于倒了下去。
      这一倒,就是五年。

      稍事休整片刻,他便起身前往巍阁。说来也怪,五年未动的身子,虽然刚开始有些无所适从,整体上却与先前没什么两样。“年轻就是好。”他这样想着,环顾起久未谋面的峨岭修院来。
      布局没什么变化,但大半个地方都翻新了。四下走动的面孔他也难得认出几个来,被认出的弟子总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他们有多么思念大师兄,全然不顾自己长了胡茬的脸再无兰凌晏印象中的那番白净了。以往认识的师妹更不必说,女大十八变,若非她们自报姓名,他是断不可能认出谁是谁的。
      他就这样缓慢挪到了巍阁。作为修院的核心,巍阁似乎更显庄严了。然而刚踏进门,老头没见着,先与把冷剑打了个照面。
      他弯腰躲过剑锋,向旁一闪,谁料那剑尖竟偏了个方向,又径直冲他而来。他也没多想,凭本能手上运气,推向剑柄。那剑穿过他两掌间的空隙时,忽然放慢了速度;下一秒,便被他合掌夹住。
      这一招,看似鲁莽,实则精巧,非峨岭弟子无法习得;然而纵是天天吸收着 峨岭天地精华的弟子们,能真正掌握的也在少数,须胆子大、功力深,才能精于此招。
      兰凌晏没想到,睡了五年的他,还能使出这招式。
      剑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若有所思。不过他没让兰凌晏发愣太久,朗声道:“既然醒了,功夫还是不能落下。这几天你先与青尘比划比划,待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再来亲自把关。下任掌门人,是该有个着落了。”
      看来这五年,剑祖也没遇到更合适的人选。兰凌晏不免有些欣喜。
      “剑祖,小女不才,恐怕无法…”一旁的季青尘忽然说,神色中竟有些慌张。剑祖一挥手,道:“没事,不必担心。应付这几日没问题。”“…是。”她回了一礼,又不说话了。
      兰凌晏心中却惊讶得紧,为何以前一直追着他要和他切磋的峨岭女修之首,今日想放弃这大好机会?
      剑祖又道:“如果你想去见见双亲与弟弟的话,也尽管去吧。”
      听见这话,季青尘忽地别过了头去。兰凌晏虽然没有发现,心中却在打鼓。想了想,回答:“此事不急,我先写信报个平安。爹娘是习惯了我杳无音讯的,恐怕还不知这事;愚弟…指不定在哪里闯荡。”
      心中总觉得,这不是头等重要的大事。
      剑祖点点头,道:“行,那也没什么事了。青尘,你带他四处走走,别太陌生了才是。”季青尘闻言一行礼,带着兰凌晏向外走去。天色有些暗了,季青尘便问道:“不知师兄今晚想在何处用膳?”
      “……房内。”他似乎还没勇气和大家聚在一起。那么多新面孔,他一时接受不来。
      “我命他们送至师兄房内。”说罢,季青尘便向厨房走去。见状,兰凌晏问:“怎么,不陪我四处逛逛?”季青尘脚步一滞,随后转过身来,回答:“用过晚膳后,我自会来寻师兄。依稀记得师兄说过,最喜欢晚上的修院。”“嚯,记性这么好。好吧。”听他这么说,她迅速转身准备离开。可随后他又说:“等下。你陪我一同用膳好不好?”“师兄这话……”“我孤单地睡了五年,好不容易醒了,想找个人陪陪我。”
      此话一出,她顿觉心跳漏了一拍,不知为何红了眼眶。所幸她背对着兰凌晏,于是匆匆一擦眼角,这才转过身来。
      兰凌晏也是在话出之后才意识到不妥。季青尘也有二十多岁了,先前待她想待妹妹,可现在,这逗妹妹的一套再用在她身上,很不合适。他正想改口,她却答应了下来。
      于是,半个时辰后,两人坐在兰凌晏屋子的观月台上,相对无言。
      兰凌晏一觉醒来,尝见什么都觉得好吃得不行,便忘了风度,好在季青尘很有定力,权当面前这个野人般的家伙不存在。然而野人并不自知,一边嚼着饭,一边说:“上次我们这么吃饭,还是在中秋节。
      “鬼宗阴影之下,那个中秋却格外清净。哎,节日就是好。对了,你喝了几口桂花酒,一直说胡话,说什么……”
      将来要嫁给我。
      第二天再拿这事取笑她时,她那从小就冷冰冰的脸终于有了些表情——不,整张脸都红透了,害羞得不行。后来不知怎得,害羞变成了愤怒,她硬是追着他打了一天。
      可今日听了这话,季青尘冰山般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她不紧不慢地吃了口饭,回答:“师兄与令弟愈发像了。”
      他歪过头,面露疑惑。
      “像个野人,还多话。”
      兰凌晏差点一口饭喷出来,心中腹诽:想当年我也是个拒人千里之外的雪人,为了哄你这座冰山硬是掰成了楚临和兰铭炜那样的笨蛋。不过,话一出口,还是成了:“多谢师妹提醒。”
      季青尘却像尊美人像,一言不发地吃她的饭去了。
      人言道秀色可餐,兰凌晏一不小心瞥到了她的样子,忍不住又瞥了第二眼、第三眼…瞥到最后,危机感油然而生——这五年来,提亲的人恐怕不少。不行,妹夫得好好把关。他这样胡思乱想着,目光又停留在她那煞风景的发髻上。
      好好的大姑娘,成天像个男人一样盘着头发怎么像话。他暗道,心中突生一计。于是放下碗筷,正色:“师妹,刚刚路上,我见你束发带上似有污渍。”好在季青尘也和平常小姑娘一样爱干净,闻言忙摘下发带细细察看。
      月光之下,她乌黑的长发隐隐泛着光,却并不油腻惹人生厌。长发顺着她的肩侧垂下,够到腰际,让人颇有把玩一番的冲动,也冲淡了刚见她时那有些突兀的英气,平添了积分女人味。他一时失神。
      “似乎并无污渍——师兄!”见兰凌晏一把抢过自己的束发带,季青尘忙站起身来,伸手就要去夺,奈何他如个顽童似的把手往身后一藏,她只好蹲下身去他背后寻——不巧,这一寻踩到了她自己的衣裙,她一下子重心不稳倒在了他身上。兰凌晏慌忙伸手接住她,一阵清香伴着身子的软绵感席卷了他的五感。
      他没时间心猿意马,而是疑惑:季青尘习武之身,怎么身板子这么绵软?不对…五年前他也抱过,那时却不是这样。
      怎么回事?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季青尘把脸埋在他胸口,双臂死死环住他,轻声道:“凌晏……”
      兴许是他的错觉,但她的声音里似乎带着哭腔。
      “我在。”
      不巧的是,听见他这么一声,季青尘如梦初醒,一把推开了他,匆匆站起身走开了。
      “以后别盘头发了!”他最后喊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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