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微懒

5、第 5 章

　　不知道是不是经过我背诗的那件事情之后，李伯对我的态度明显好转，话虽然仍是很少，但是说话时的语气似乎变得柔和了许多。有一天甚至带了一本书给我，我拿过来一翻，封面上的三个字我认识两个，顿时感觉很有成就感。
　　那本书，名叫《三字经》。
　　于是我一边背着人之初性本善一边对照着书看，有不认识的字就拿烧过的木条写在地上，然后注上拼音，写上简体字的对比版。这样一来，识字的速度大大提高。遇到背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一个劲地念前面的句子，李伯就会忍不住提示一下。
　　《三字经》背累了我就会拣一些我还记得的诗来背一下，不过不是默背，这时候我总感觉李伯也在认真地听，因为有时候他会忘记炒菜。
　　这种一边背书刷碗，时不时还可以偷个嘴的生活，过得真惬意啊。
　　不知不觉来到这个世界好几个月了，当时还是初春，现在已经是仲秋了。这天李伯来上工的时候带了一串自家院里长的葡萄，好几个月没看见水果的我顿时如获至宝，都忘记要客气一下，也顾不上洗就扔进嘴里。哇塞！真甜啊，差点连核都吞下肚了。
　　吃过葡萄以后我突发奇想，于是对李伯说，“李伯，我给你唱首歌吧。名字就叫，嗯，秋天的果实。”然后也不管李伯是否同意，开唱。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

　　这首歌是我过去最喜欢的一首歌，唱着这首歌，过往的一切一幕幕在眼前掠过：曾几何时的月色下有一双温柔的手把我轻轻地放在孤儿院的门口，她的手也许抚过我的脸颊，也许还替我掖了掖被角，被子里有一张字条写着我的生辰八月十五，还有我的名字，喜儿。我相信这个名字曾经在她的嘴角划过，她一定希望我含着微笑长大，而不是象她那样，流着眼泪离开。不，也许她只是忘记把我遗忘在那里。
　　是的，我不会记得这些，但是我总感觉，那滴落在我眼角的泪一点点蒸发，一点点绷紧，让我的眼眶直到现在都可以感觉到那份灼热。
　　不，我恨她，直到现在我仍然恨她，虽然我依旧长大，而且衣食无忧，但是在我的心底，一直有一个角落，象被切碎的蛋糕那样不可能复原。
　　感谢上天，我终于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儿，在这个世界，我无父无母，只有自己，那渺小得如同沙砾的身体。没有她的赐予，只属于我自己的身体。
　　但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样痛，痛得我无法直立，只能紧紧地抱住自己，象在母体中一般地，把自己蜷曲起来。
　　李伯看着突然痛哭失声的我，有好一阵子不知所措，最后他只是又拿出了一串葡萄，说，吃吧吃吧。
　　于是我一边哭着，一边把这串应该是留给二狗的葡萄全部吃光了。
　　晚上躺在床上，我问二狗：“二狗，你有什么愿望？”
　　“愿望？愿望是什么东西？”二狗很疑惑。
　　“愿望，就是你明知道很难实现，却很想实现的-----一件事情。”
　　“噢，是这么一回事儿啊。”二狗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说：“那我的愿望是，希望今年可以看到皇帝陛下出行。”
　　“嗯？”我没明白二狗的意思。
　　“就是，那个，皇帝每年大概都要出行几次，不过呢，每次都有很多人跪着磕头。最里面的是官员，再外面是有钱人，最外面还有年纪大的老人。我年纪小，每次都被维持秩序的禁军给推出去了。上次只看清皇帝头顶的伞是黄色的，别的什么也没看见。我们家隔壁的吴叔还总说后面的轿子里坐的都是美女，净瞎说。”
　　二狗很是气愤，我却觉得好笑，二狗筒子，皇帝头上顶的那个不叫伞，叫什么盖好不好，乱没文化的。（作者：乌鸦就表笑猪黑了，你也没文化好不好？要不然你说说那到底叫什么名字？）
　　“除了这件事情，你还有别的愿望没有？”我问。
　　二狗认真地想了一下，摇摇头，又说：“你不是说一件事情吗？我只有这一个愿望。”
　　二狗的回答让我很受打击，同时我也意识到，从前看过的那些穿越小说压根儿就是在YY，那些女主甭管是第一次离家，第一次摔跤，第一次---打酱油，都能认识个把王爷皇子的，好象那些个皇家血脉成天就是在等她接见一般。不仅如此，那些个皇子们还特没眼力见的全都爱上她了，一个个非卿不娶动不动就要以死明志，个个都成了贞节烈男。而女主则是颠倒众生在N个男主之间飘摇。让人怀疑女主是妲己+四大美女+埃及艳后，不但拥有过人的美貌还有着纯洁的灵魂。而男主们则个个花痴投胎，潘安再世，还是一等一的情圣。让人看着忍不住吐了又吐还舍不得不看。试想想你在现代的北京走路遇到北京市长的机率有多少？大概比中五百万的几率还小吧，况且北京市长在古代也只是一个小小的京官罢了。
　　（想起网络上著名的那场口水仗，易烨卿说她认识上海道台的孙子，而北纬说上海道台又有什么了不起？以前那就是我们家奴才！）
　　我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当中，扑嗤一声笑出来。
　　二狗问：“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啊，”我忽然想捉弄二狗一下，于是说：“嗯，就是，所有栅栏都倒掉，天上往下掉饲料，世间屠夫死翘翘，全国人民信回教。”
　　“为什么？”
　　“这样你就不用担心啦。”
　　二狗傻了眼，“你的愿望好古怪，我怎么都听不懂。”他挠挠头，想了又想。
　　想不明白就对了。我捂着被子，也不管被子上一股可疑的味道，笑得肚子都疼了。
　　过了几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李伯忽然对我说：“二狗这孩子实在，你别总捉弄他。”
　　“我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在乎李伯对我的看法，可能是因为那天我哭泣的时候他没有追问我为什么。也可能是因为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如果我有父亲的话，就应该象他这样子。所以听他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很委屈，于是草草地把饭吃完，说一句我饱了，就去刷碗了。
　　李伯大概没想到我反应这么激烈，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整个下午他都在偷偷看我的脸色，我一直绷着没笑，因为李伯那样的表情实在很少见，真象一个父亲面对自家赌气的小女儿一样手足无措。
　　到了晚间收工的时候李伯磨蹭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开口的意思，他终于忍不住问：“《三字经》都背完了吧？”
　　“我早就背完了。”知道李伯是在找话说，我乐得顺梯子下楼。
　　“那你写两句给我看看，就写融四岁，能让梨。”
　　我拿起炭条，刷刷刷写完了。
　　李伯沉吟了一下，问：“你还想学写字吗？”
　　我乐了，这次是李伯主动问我，机会不容错过。
　　“不，我不想学写字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嘛。”说完后突然觉得这句话暴露了我的性别，连忙追加一句，“我是说，能看得懂告示书信就行，现在我更想学做饭。”
　　“做饭？”李伯显然被我引开了话题，“学做饭有什么出息？！学成文武艺，卖给帝王家，这才是正道。你没听人说过，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吗？”说到最后，李伯简直有点疾言厉色了，浑不似平日里那个唯唯诺诺的人。
　　没想到李伯的封建思想还不是一般的严重，我还以为他真正想开了呢，看来观念的改变并非朝夕之功啊，无怪乎李伯总是很忧郁，原来他心里还搭着读书人的架子呢。
　　“李伯，岂不闻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从来庙堂无君子，草莽多丈夫。做一个升斗小民，每天吃饱睡足，难道不比成天勾心斗角来得幸福？”
　　我侃侃而谈，忘记自己在这个世界扮演的角色是个十岁出头的孤儿，父母双亲都殁于洪水。这样的孩子又怎会习文断字，还说出如此荒诞不经的话来。
　　李伯看了我良久才说：“我是文不成武不就，不得不靠着这微末技由糊口，你青春正好，何必操此贱役？”
　　我正色道：“李伯，我只想安稳地渡过一生，如果有更好的可能固然好，没有的话，我也不会失望。”
　　李伯没再说什么，我想他才是失望的那个。
　　虽然李伯并没有明确表示教还是不教我，但是我发现假若我认真观看的话，他的动作就会很细致，并且慢慢地把一些配菜的活计也交到我的手上。后来一些不甚重要的菜也会交由我来炒，他会在旁边提点我一番。再后来，我试着把在现代吃过的一些菜搭配推出，没想到效果居然不错，美得那个王胖子一个劲儿地表示要给李伯加工钱。
　　二狗因为‘猪事件’跟我生了几天气之后，经我做低伏小地哄了一番，很快就冰释前嫌不说，还从家里带了他娘做的玉米饼给我吃。并且对我说，他娘说我年纪小，又是孤儿，怪可怜儿见的，让他别惹我。这句话惹得我又掉了几滴泪，二狗手忙脚乱地哄我，哄得我破涕为笑之后皱着眉头说：“动不动就哭，你真象个娘们儿。”
　　“瞎说，我就哭了这一次。”我反驳说。
　　“我都看见了，那天你在厨房哭个不停，害得李伯把葡萄都给你吃了。”这个二狗，念念不忘被我侵吞的葡萄。
　　我向他翻个鬼脸。
　　“不过今天你得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那天我都告诉你了。”二狗认真地说。
　　我也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问二狗：“你真的想知道吗？”
　　“嗯，想。”
　　“能保密吗？”
　　“能！”
　　“那我也能。”我笑着说。
　　二狗这次终于反应了过来，“好哇，你又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他上来挠我痒痒，害得我差点出溜到顶棚下面的大锅里。
　　笑够了之后我才说，“我的愿望是，有一天能开个小饭馆，做老板。”差点收不住嘴，说出老板娘三个字。
　　“----真的是很难实现的事情啊。”二狗感慨说。
　　我知道有点难好不好？用不着你来泼凉水。我冲二狗翻了翻白眼，没想到二狗接着说，“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会实现的。”
　　忽然间我觉得很感动，我说，“二狗，你的愿望也一定会实现的。”
　　“真的吗？”二狗喜滋滋地问我。
　　“咱俩出去看看有没有流星吧。”我提议说，“要是看见流星许个愿的话，这个愿望马上就可以实现的。”
　　“流星？”二狗无法理解，“我奶奶说天下如果掉下星星来，那就是地上有个人死掉了。而且，”他看看四周，小声地说，“你可别跟别人说看流星啊，别人会说你大逆不道的。”
　　噢，忘记在古代流星雨不是吉兆了。
　　“我不会跟别人说的，我只想跟你出去看看。”我也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我只记得那天晚上月明无云，夜空象纯净的琉璃，两个小人儿坐在屋顶上，争论着星星到底躲去了哪里，一直到受不住凉风，熬不得瞌睡，这才回返。有没有看见流星，我却忘了。
　　其实我最深的愿望埋在心底，或者说，因为我自己都知道这是个奢望，才不会提起。可是为什么我总会记得出现在魂梦深处那一双温柔的手，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我愿意用所有来换取她半日的怜爱。
　　爱别离，求不得，是为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