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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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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翠山上,终年云遮雾绕,难见曦月。除了半山腰的那片桃林符合时序地开落,山上一年到头的景致大致是不变的。寺庙后面那片竹林倒是常青不衰,她每每身子舒爽了点便抱着琴到竹林里弹这首陆西风最喜欢的《紫竹调》。
七年如一日,宁寒绡越来越习惯这个寂静到像是时间停止的地方。
宁府偶尔会派人送信来给她,信上说着家里的哪个姊妹嫁人了,哪个哥哥又升迁了,父亲生了场不大不小的风寒……
信里偶尔会提到那个人。
信上写,他隐姓埋名去了漠北,没几年那里就动荡起来,朝廷终于对漠北用兵了。
他在漠北参了军,从不声不响的小兵做到了大将军。运筹帷幄,用兵如神,在军中隐隐有战神之名,漠北的狼族人都叫他狼巴特,可见敌军对这个年轻的战神的畏惧和敬重。
朝廷对他的封赏一次重过一次,也是要培养新兴贵族的意思,把一些老牌世家恨得牙痒痒,却只能眼看着这个名叫郭千帆的毛头小子一步一步背着赫赫军功往上爬……
过千帆,宁寒绡想,自己这片有凶兆的船帆,该是早就被他遗忘在茫茫风沙中了吧。
几个月前,信中写他成婚了,新娘是前去漠北投靠他的同门小师妹。
朝廷的恩赏一箱箱运去边塞,他却分文不取,全部分发给将士。
父亲来信中说这小子极有心机,惯会笼络人心,言语中颇有悔恨之意。
宁寒绡每每看完信,总是静坐上几个时辰,遥想着漠北的风光,一片莽莽尘沙中,站着披盔戴甲的他。
印象中他总是一身白衣,风雅到让人以为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倒忘了他本人是武学出身。
她很难想象他搁下折扇握着长剑的样子,不过想来又是另一番的风采。不知他的妻子是否会为他缝补在战场上被割破的袖子,是否会……
不愿再想,不敢再想,可是忍不住不想。
她于他,应是不愿提起的伤疤,不堪回首的往事,揭开便是血淋淋的伤口,轻轻地触碰都会痛得浑身发抖,痉挛不能自抑。她宁寒绡又有什么资格嫉妒着错过的一切。
这七年,她无数次想过写信告诉他真相。可是每每笔一拿起,都不知该怎么写。写这些都是镇南王的阴谋?写这一切她不知道?可笑至极,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再无辜,都改变不了宁寒绡是宁家的人,她有什么立场为自己开脱?
就让他恨着她吧。怨恨也好,误解也好,至少他会记得,他陆西风曾爱过她宁寒绡。
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
反正她所剩时日不多矣,早该将红尘交代在风月里,只等死后风化成灰,缠着冬风越过关山,守着他一生一世,将孽债一一偿还。
自从听说他大婚后,宁府来的信,宁寒绡就从没有拆开过。宁家的一切都很好,即便是不好,她也帮不上什么忙。而她,也不想再看到有关他的只言片语。只需要知道,他在那边过得很好就够了。
他的妻子会将他照顾的很好。
明明是将死之人,常伴青灯古佛,早已修炼得心静如潭,可是每每想起,胸口这里还是会针扎一样的疼,连抽搐的时间的没有,就难受到嘴角溢出血丝。
这种心疾,无药可医。当初父亲请来的名医断言她活不过三年。许是山上气候养人,许是山下送来的名贵药材,让她撑到现在。这半年来,发病的频率越发频繁,她知道,大限以至,多少药石再难留她。
只是心里有个隐秘的想法,只是想,能否再见他一面。哪怕是远远的看着,也足够了。
这个疯狂的念头已经折磨了她几个晚上,极力压制下去后沉睡中都会入梦。
梦中她还是十六岁的好年华,陆西风还没有穿上盔甲。她在晶玉轩里弹琴,他以竹萧相和。
院子里的夕雾颜色深深浅浅,时有白衣轻轻拂过。桃花粉红的花瓣在他的肩上流连,她隔着棋盘红着脸为他拂落。他捏着玉石白子,手指节骨分明,笑着道:“寒绡似乎很热,是否需要陆某亲自打扇?”
醒来后,泪湿满面,胸口又开始毫无预兆地疼。
她蜷着身子,喃喃着,很快就不疼了,很快就解脱了,很快,就可以不记得他了……
今日静虚师太又邀她饮茶,望着她日渐消瘦的脸,略带可惜道:“你这孩子,慧根很好,只是在情字上看得甚不通透,以至到今日这步田地。”
宁寒绡付以一笑,理了理鬓发,道:“弟子今生怕是看不穿了,指望来世斩尽尘缘,一心一意伴在佛祖身旁。”
静虚一时无话,只叹道:“你这孩子……”
说话间,一个童子急急敲开门,扯着嗓子道:“师太,宁府的人硬要上山来接宁姑娘,我们拦都拦不住啊——”
宁寒绡与静虚对望一眼,走到那童子面前,问道:“可有说是何事?”
“我们只听闻说好像是找到可以治姑娘心疾的药物了。”
宁寒绡至今还记得那名医说她心疾乃天生,药石无效,可现如今,又是怎么一回事?
静虚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手轻轻抚在她的肩,“回去吧,你命不该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