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相公他被我吃了》顾明芜

13、欢喜镇（三）

　　茫然四顾，所有人的脸上都是快乐的微笑，生活所有的苦难和艰辛都隐藏在这样的笑里，被小心翼翼地掩盖着。

　　师傅的神色一如往常，我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师傅，再把罗盘拿出来看看吧。”我拉了拉师傅的袖子，语气有些发颤。

　　师傅低下了头来看我，眼里有暖意，“小连笙，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孟子怙把连笙的手握住，放了一丝灵力去探，虽然没发现什么异样，但确实感觉到连笙的脉搏虚弱了许多。

　　一点点暖意从师傅的手上传过来，温温润润，刚刚心底那种阴冷的感觉慢慢退去。

　　感觉到我的注视，师傅勾起嘴角微微笑了笑，“你莫还是不放心？”

　　他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拿了罗盘出来，罗盘的指针依旧转个不停。

　　“我们夜里再出来，你怕么？”孟子怙收了罗盘，低低地开口。

　　罗盘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在城中有什么东西干扰导致罗盘失效了，二是这整座城都被鬼气覆盖，所以无法指示方向。

　　掌门柳歌曾说过，有的法器确实能让辩鬼的罗盘失效。

　　至于第二种可能，如果真是鬼气萦绕整座城，那么这鬼必定极其凶恶，他按捺住心下的担忧，心里默默下了决定。

　　在外面逛了一会，我们便回了客栈。

　　送水的小童今日又来了，我没来得及躲起来，和他碰了个正着。

　　他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没变，但语气却是明显的吃惊，“你也……”后半句被他给生生截断了，他的动作很是惊慌，但嘴角却含着笑，看起来诡异极了。

　　“我怎么了？”我站到他的旁边，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我不能说。”那个小童的声音里明显有惊慌，“你还是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说完这句话，他慌慌张张地掩上了房门，退了出去。

　　“师傅，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你过来，我瞧瞧。”师傅招手唤我过去，然后看了看我的伤口。

　　伤口已经结痂。看样子是快好了。

　　“先静观其变吧，既然已经知道这个地方有古怪，耐心等等应该就能发现端倪。”

　　师傅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风铃，挂着了屋檐上。

　　奇怪的是，有风吹过的时候，这个风铃却并不响。

　　“这是怨气铃，是仙门的法器之一，只有感知到怨气才会响。我在上面注入了灵气，今晚上就靠它来为我们示警。”师傅看着我疑惑的眼神，为我解惑。

　　欢喜镇东南角的一间屋子里。

　　一只鬼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立着，浑身散发出浓浓的黑气，显然这是一只“坏鬼”。

　　在这只鬼的对面，站着一个打着黑色大伞的人，阳光从窗户照了进来，却被这把黑色的大伞遮得一点不剩。

　　“今日便是收割的时候。”那个撑着伞的人，声音低低地说道。

　　“是啊，让他们欢喜了这么多天，也该让他们尝尝我曾经尝过的滋味了。”那只鬼站了起来，抬了抬头，一团团黑气从他的身体中溢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渐渐显现出来。

　　从哪儿开始才好呢？他皱眉思索着，但是心中的欢喜已然按捺不住，嘴角止不住地咧开弧度。两种表情在他的脸上交织着，看起来格外狠戾。

　　师傅叫醒我的时候，天色已是黛青色，看来刚入夜不久。

　　我揉了揉眼睛，四下看了看，发现在客栈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堆黄色的符纸。

　　我凑过去看了看，上面红色的墨迹犹未干。

　　“师傅，这符纸怎么有一种奇怪的味道？”跟了师傅这么久，朱砂的味道我早已熟悉。只不过今日的符纸上还有一种别的味道。

　　用手指尖在纸面上摩挲了一下，指尖立刻染上了一点红，我伸出舌头准备尝一尝这是什么东西，师傅立刻止住了我的动作。

　　“别……里面掺了我的血。”师傅拿出手帕，轻轻地把我指尖那点红擦了个干干净净。

　　随着他的动作，他手掌内侧的一个伤口露了出来，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只留下了一道浅粉色的印痕。

　　“师傅，这次的鬼是不是很厉害？”鲜血为引，是用来对付极恶的厉鬼的。本来画符就需消耗许多灵力，以血为引时更甚，所以这个法子轻易是不用的。

　　我把师傅的手翻了过来，手轻轻拂过，那道伤口顿时弥合。

　　“有备无患。”师傅捏了捏我的嘴角，“不管那东西是什么，今晚捉住了才好，看着你这幅笑模样，我都有些担心你的脸会不会僵掉。”

　　那手从我的嘴角往上移了些许，在我肉嘟嘟的脸上捏了捏。

　　师傅，手，手！把手拿开！谢谢！注意你的手！手！

　　我用眼神谴责地看着师傅，可惜师傅完全没有接收到。他把符纸收了起来，想了想，又取出一张塞进了我的兜里。

　　熄了房间的烛火，我和师傅坐在靠窗的矮几上，静静等着。

　　窗户大开着，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只不过来的是什么，就很难说了。

　　一片黑暗中，我和师傅面面相觑。

　　默了片刻，我压低声音问，“师傅，要不要我把耳朵伸出去？”上次被咬的是耳朵，会不会那个东西对耳朵有特别的嗜好？

　　对面传来一声压抑的轻笑。

　　我立刻感觉自己刚刚问了个蠢问题。默默鼓起了包子脸，生起了闷气。

　　对面的人伸出一根手指，我条件反射般地把刚刚鼓起的那口气吐了出去，随即发现师傅只是把那根手指压在了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原来是虚惊一场。我又默默鼓起了小包子脸，同时竖起了耳朵留意外面的动静。

　　挂在窗外的怨气铃微微颤动着，风中传来细弱的呜咽声。

　　片刻之后，寂静的夜空中忽然传出来一阵大笑。紧接着，更多的笑声加入了进来，远远近近的笑声，此起彼伏。与此同时，怨气铃疯狂地响了起来。

　　师傅收了怨气铃，拉起了我的手，“走，出去看看。”

　　打开房门，我和师傅来到了走廊上。走廊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每个人都在用力地大笑。

　　挂在走廊上的烛火明明暗暗地照亮了他们的脸。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夸张地做出笑的表情，用力过猛反而看起来有些惊悚。

　　笑着笑着，他们的声音忽然停止了，脸上夸张的表情犹在，只不过没有了声音。刚刚的嘈杂一瞬间消失，只留下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咚咚、咚咚”，这个时候，一个叩门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一时之间，没有人有动作。

　　“请问有人吗？”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温温文文地响起，“没人开门的话，那我就自己进来了。”

　　按理说，这个时候，客栈的门应该是落了锁。但是那个男子的话音刚落，就听得门“吱扭”一声开了，一股冷风灌了进来，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在整个客栈响起，落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师傅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我望过去，他给了我一个安抚的微笑，我顿时心里定下来不少。

　　那个人终于走到了大堂中央。大堂里本来只有一盏烛火亮着用来照明，但当他进来的那一刻，所有的烛火全部都亮了起来，把他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张极为艳丽的脸，甚至比我师傅的脸还要艳丽上几分。更让人诧异的是那个人的眼睛，一只眼睛是普通的黑色，一只眼睛却是妖异的金色。

　　“阿苑？”一个人发出低低地惊呼。

　　“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啊，”那个叫做“阿苑”的人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然后似是有些落寞地叹息，“我还以为，所有人都把我忘了呢。”

　　“看看你们的表情，真是欢喜，”那个人抬了抬袖子，“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你们这么欢喜的样子呢。”

　　楼上的一个人从栏杆上把头探了出去，脸上夸张的笑意犹存，颤抖的声音却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恐惧，“阿苑，当时我们真不是故意的，你放过我们吧。”

　　阿苑抬起了头，看着刚刚这个说话的人，“是你啊，”阿苑的声音里还有些许怀念的味道，“我记得你，你住在我的隔壁。”

　　楼上的那个人把头一顿狂点。

　　“可惜啊，我不信。”阿苑环视了一下，在大堂的中间找了把椅子，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那个人点头的动作顿时僵在了原地。

　　选了个舒服的坐姿，阿苑抬起了头。一股黑气从他的指尖漫出，像有意识般直接触到刚刚出声的那个人的脸上。

　　那个人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眼底的生气也一点点黯淡下来。

　　阿苑收回了手，那个人随即瘫软在了地上。

　　“不要担心，他不会死，”阿苑声音低低的，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怎么会那么恶毒呢，我只不过拿走了他的笑容，让他以后都不再欢喜而已。”

　　听到这句话，那个人挣扎着动了动，似乎是想挤出一个笑容，但是他却发现，这个念头一起，一种说不出的沉重和悲恸击中了他的心头，让他再也无力勾起嘴角，无法欢喜。

　　一张符纸从师傅的袖中飞出，直直地朝阿苑飞去。

　　居然被毫不费力地接住了！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人轻松地把那张符纸拈在指尖，片刻之后符纸化为灰烬。

　　“没想到，这楼里还有修仙之人啊。”阿苑脸上挂着天真的笑，“不过没关系，今天所有人的笑容，我都要收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