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无尽》羽蛇

9、御兽

　　沈宣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很想说不是，我没有，你真的误会了。

　　可是谢凡的头发还实打实地缠在他的手上呢，这让他无从辩驳——难道他还能真的说，刚刚他把谢凡当成自己的娘了吗？

　　谢凡肯定会把他打到娘也认不出来。

　　所以他只能惭愧地把头发解下来还给人家，然后更往床里靠了靠，想着闭上眼睛假装要睡。

　　可回头想想，刚刚谢凡挤进来的时候说了“不用怕”，心里还有一点感激，觉得就这么晾着人很不好。

　　他这边左右为难，尴尬无比，落在谢凡眼中，只当是被自己说破了不好意思。

　　“没想到你还有这爱好。”头发而已，有什么吝啬的。谢凡随手拈了一缕出来，递到他面前：“想摸就摸，就当是……”

　　就当是……什么呢？谢凡也卡壳了一下。

　　就当是感谢沈宣昨晚肯为了他出门吗？

　　自打他出生以来，别说受伤流血了，就是死了也没人问过他什么。

　　莫说昨晚上不是他在咳嗽，就算是真的，犯得着沈宣来看吗？沈宣这是……在关心他？

　　谢凡仰面躺了一会儿，有点不解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傻？”

　　沈宣刚鼓起勇气把他的头发捏在手里，陡然又被人当头骂了一句，表情有些抽搐——谢凡这脾气也太难琢磨了吧！到底想让他怎样！

　　虽然他也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有点傻，可手中的木槿花香味直往鼻子里钻，让他舍不得放手。

　　这香味让他忍不住胡思乱想，如果娘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知道他落到如今的地步，会不会温柔地抱着他，安慰他？

　　他很想念那个时候，很想念那个家。

　　沈宣翻了个身，面朝里躺着，用被子捂住鼻子，努力地控制着不发出声音。

　　这下轮到谢凡有点慌。

　　他一直觉得沈宣是个很坚忍的人，从没想过会被自己一句话骂哭了。他僵了半天，才勉强收回刚刚的话：“也……没那么傻……”

　　沈宣埋在被子里擦了擦脸，有点不能理解地回头看他，想了半晌才明白对方误会了。

　　真正情况是不能全交代，他只好含含糊糊地说：“你头发上的……木槿花味，让我想起以前的一些事。”

　　原来是人所说的睹物思情。

　　谢凡恍然大悟，把手指放在嘴里唿哨一声。

　　这次又换沈宣发愣了。

　　没过多久，屋外传来了急促的振翅声。

　　受了昨夜惊吓的沈宣立刻弹了起来，还没等他的后背靠上墙，窗户被砰地撞开，一个黑影直扑向床上，丢下一把木槿花，打了个转又飞了出去。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无数只夜枭接踵而至，沈宣面前堆了满满的木槿花。直到最后一只鸟飞出去后，谢凡挥手，关上了窗户。

　　沈宣受到了惊吓，彻底傻眼了，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谢凡。

　　“你喜欢木槿？”

　　沈宣想摇头，又觉得拂了谢凡的好意，只好点了点头，然后问：“你……你是苗疆来的？”

　　他听说苗疆那边的人最擅长御兽，却没听说过连鸟也能训练得这么好。

　　“你是不是……”

　　“谢谢你。”

　　谢凡硬是把那个“傻”字吞回去了。

　　沈宣把面前的花一朵朵地从杆上摘下来。长夜漫漫，他本就无限心事睡不踏实，如今又被这么折腾一阵子，总该找点什么事才能打发时间。

　　“谢凡，你睡不睡得着？跟我说会儿话吧。”

　　“说什么？”

　　沈宣本以为谢凡会呛他，没想到会听到这么心平气和的回答。一瞬间，他有种感觉，谢凡似乎也是寂寞太久了，并不介意有个伴。

　　说什么呢……他还真没想好。

　　“你一直想做的事是什么？”谢凡反倒先问了他：“刚刚做梦跟这个有关系？”

　　沈宣点了点头。在这个环境里，他不自觉放松了些戒备——他觉得自己不至于重要到这个程度，让朝中有人费这么大的心思挖自己。

　　而且谢凡这个性格，真要在朝中的话，怕是活不过半天。

　　“几年前，我家里遭了难。”沈宣把花杆越过谢凡扔到地上，落下的土呛得谢凡也不得不坐了起来。

　　“天灾？人祸？”

　　“算是人祸吧。不到一个月时间，家就散了，到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活着。”

　　“然后呢？你想让他们都复活？”谢凡摇了摇头：“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是我也做不到。”

　　沈宣被他的想法吓了一跳，搞不明白谢凡这是哪根筋搭错了：“我……我想为他们正名平冤，想再立祠堂，迎他们回来。”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他们不是都死了吗？立了祠堂就能回来？”谢凡并不能理解这种事。

　　“自然不会回来，但……那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总是要有个地方缅怀他们，让他们能够不背负着冤屈而死。”

　　“缅怀了又如何？”

　　“算是一种安慰吧。”而沈宣也并不打算跟他深说，只笑了一下：“也算是给自己个主心骨，要不然我活着做什么呢？”

　　“就不能为了你自己活着？”

　　“我做不到。”如果是以前，可能还可以，可是现在……

　　“那你需要做什么？”

　　做什么？沈宣也很迷茫。他如今孑然一身，还能做到什么呢？

　　“不知道。”

　　“这是几年前的事？”

　　沈宣有些不解——谢凡为什么会突然追究起这个无关紧要的细节来，但还是答道：“大概六七年前。”

　　“六七年……那个凤……那个玉铃，你一直带在身上？”

　　“是……”谢凡东一句西一句的，彻底把他问糊涂了。

　　“带了多久，一直带着？”

　　“带了大概四年左右……”沈宣问道：“有什么问题？”

　　“没事。”

　　虽然谢凡说没事，但沈宣总觉得，他问这些问题不是无的放矢的，便追问道：“玉铃怎么了？”

　　“我说了没事！看来你还是没长记性。对了，之前的一百下我还没抽完呢，你等着。”

　　眼见谢凡真要下地去找东西算总账，沈宣吓得寒毛倒立，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把扯住谢凡的衣袖，把他拉回了床上：“别别，谢公子，谢少爷，我长记性，长了很多，不劳你费心了。”

　　谢凡哼了一声，暂时放过他。

　　沈宣暗暗擦了一把冷汗，见谢凡也没有睡觉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换个话题，免得他又抽风想起来：“你呢……你家里都有什么人？”之前倒是听说过有个弟弟。

　　这个简单的问题登时让谢凡一脸的不堪回首：“一个哥哥，一个弟弟。”

　　沈宣同情了他一下，排在中间的孩子一般都很一言难尽，上有哥哥管着，下有弟弟烦着：“父母呢？”

　　“没有。”

　　沈宣没有意识到谢凡说的是“没有”，而不是“没有了”，只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只是想着谢凡的状况似乎并不比自己强太多，不由有些同病相怜。

　　“怎么没见你们住在一起？”

　　“会打起来。”

　　沈宣有些无语，不过这种事倒的确像是谢凡能做出来的。

　　“你为什么讨厌吃藕？”

　　“就是讨厌。”

　　他就这样靠着墙，一面摘着木槿，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在满床都是木槿花氤氲的淡香中，连自己也没察觉，就这么迷迷糊糊坐着睡了过去。

　　谢凡又答了一句话后，发现没了问题，斜眼瞟到歪头睡着的沈宣。

　　犹豫了很久才轻轻扯过他来，放倒在床上，把自己的一缕头发在他手上缠了缠，倒下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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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宣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对谢凡说起心事，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却让他这么多年的郁塞散了很多。

　　放松下来一些，又加上睡得很晚，他本以为会睡过午才能起来。但天刚放亮后不久，他便觉得身边猛地一震，似乎是谢凡突然跳了起来。

　　“谢……”

　　他迷迷糊糊抬起头，一句话没问完，整床被子便兜头扣了下来，把他包在里面。他的下唇被牙齿狠狠咬了一下，顿时满嘴都是血腥味。

　　他正要挣扎，便听到谢凡跟人吵了起来。

　　“狗苍穹，谁他妈让你进来的！”

　　“啧啧，太阳都要晒屁股了，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这么能睡懒觉，哎呀呀？这是什么？”

　　“滚，你别过来！”

　　“我说怎么在你房间里找不到人呢，啧啧。”

　　“啧个屁！是不是想动手！”话虽这么说，但谢凡两个手仍然紧紧压着被子。

　　“难得看到小凡床上有人啊，来，让大哥看看。”

　　“走走走，有什么好看的！”

　　“看看呗，我看看你品位怎么样。”来人颇为死皮赖脸，似乎连谢凡都拿他没辙。

　　“不用你看，我品味好得很！”

　　床吱嘎叫了一声，似乎有人坐了过来。

　　那人笑得无比浪荡：“哎呀呀，这一床的花啊，二弟你还挺有情趣。”

　　谢凡一脚踹了过去：“你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讨人嫌？”

　　“当然不是，你不是说你拿到了凤……唔唔……”谢凡再没心情去管被子了，一把捂住了对方的嘴。

　　沈宣被他憋在被子里，连口气儿都要喘不上来了。感觉到头上一松，急忙钻了出来抓紧时间大口喘气。

　　扭在一起的兄弟俩同时转过头来看着他。

　　被谢凡捂住嘴的青衫年轻人无法置信地看着沈宣——头发凌乱，满脸红晕，嘴唇上还在流着血，喘息不止，然后又扭头看了看谢凡，赞许了一声：“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