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街怪谈》长居东街

3、第三章乔酥

　　“咚咚……”乔酥站在一个破旧的草屋门外，提着篮子等待着。
　　“你是谁？有什么事吗？”一个比乔酥大一些的少女打开了门，她的脸上带着警惕且冷漠的神色。
　　“姐姐，你好，我名乔酥。”少女愣了下。乔酥忙带着乖巧的笑容，“啊，姐姐，你们是新搬来的吧。我这里有两个大饼，作为见面礼送给你们，小小心意而已。”乔酥乖巧地说。
　　“是吗。谢谢。”少女快速地收下饼子。然后，“嘭――”一声，那个稍大一些的少女关上了门。
　　本来想给新邻居打个招呼，却碰一鼻子灰。
　　不过，乔酥还是很快振作起来，她总这样乐观。
　　之后，乔酥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阿梦，谁啊？”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妇人问。
　　少女眼神闪烁着，“没什么，只是一个小女孩来拜访我们，这个年代，真是奇怪……”说到后面少女自己禁了声，只顾着将饼放到木柜上搁着。
　　老妇人说：“算了，在这儿也不知道能呆多久，什么事的，随她去吧！”
　　说着老妇人慢腾腾地起身往角落里呆着去了。
　　少女走到老妇人身边将破衣服盖在老妇人的身上，拢了拢，才回到火堆旁坐着，她双手抱着双膝，看着火堆出神。
　　夜深，老妇人已经熟睡。
　　可少女睡不着，这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她看看老妇人，再看看这个地方，她突然双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脖子。
　　突然一个木棍倒下来，少女扑过去挡在木柜上，幸好没砸着娘，少女心里想，但是她正在喘息和想要抑制喘息声音的过程中，她好累，她撑在破烂木柜上，好让她不会滑倒。
　　她复又坐回去，她突然想到外面透口气，少女熄了火，打开门，她站在门栏处，看着外面。夜下的小山村一片静谧，但细里听，也能听见虫鸣声，凉风拂面，她好似能喘口气了。
　　“姐姐？”
　　少女倒吸口气，她充满着怒气却必须小声着说：“你干嘛？这个时候，你――，就这么突然出现，嗬。”
　　乔酥还是笑嘻嘻的，“白天我没有时间，家里都让我干活，只有晚上能偷跑出来。”
　　少女还是感到荒谬，“大晚上的，你真是个奇葩的小孩。你――有朋友吗？呃，我是说，有朋友一起可能安全点，不，你这样也不对，我是说，如果你实在想晚上出来，可，说句不好听，谁要跟你这样大晚上的玩。”
　　“村子里的人都很冷漠，而且也没有几个小孩。”乔酥伤感地说，但她很快又明媚起来，“不过没关系，我有姐姐你跟我玩儿了，我一看到姐姐，我就特别喜欢姐姐呢！”
　　“呵呵，是吗。谢谢，不过你还挺那个啥的。”再多的，少女也没说了。
　　“我不想玩，你陪我坐一会儿吧。”
　　“嗯嗯，对了，姐姐，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乔梦。”
　　“哇！一个姓，我们算是一家人啰。”
　　“哈，为什么，因为一个姓？”
　　“姓乔的多了。”乔梦后一句嘟囔着说。
　　“五百年前是一家嘛！”乔酥嘻嘻地笑。
　　看着乔酥的笑脸，乔梦的心情好了很多。
　　她们欢快地在黑夜中聊天。夜色不知不觉在她们谈话间变得浅淡。
　　“梦姐姐，天快亮了，我得在家里人发现前回去，再见。”
　　“嗯，再见。”乔梦站起身准备送她。
　　“不用。”乔酥面对着停在乔梦跟前，“我自己回去就好。”
　　“那你自己小心啊。”
　　“嗯。”
　　乔酥在晨雾中走远，乔梦才蹲下揉揉腿，然后就进门再关上门。
　　娘还在睡，大概也是累极了。以前娘是很惊醒的。
　　乔梦把火燃起，又用破瓦罐舀了水缸里的水放在火上烧热。接着，乔梦拿出放在破烂木柜上的饼，她只拿了一个，掰成两半。其中一半，乔梦放在热水里泡着。
　　“娘，娘，吃早饭了。”
　　乔梦娘没醒。乔梦端着罐子走过去摇摇娘的肩头，“娘，吃饼了。”
　　乔梦娘迷迷糊糊地醒来，她没接罐子，倒是仔仔细细地瞧着她姑娘，“梦儿，吃苦啦。苦啦！”
　　“阿娘，不苦，至少我们还有彼此。”
　　乔梦娘没再说什么，她从乔梦手里接过罐子。
　　乔梦起身拿着半个饼往外走。
　　“吃个饼也要去外面？”
　　“娘，我想出去找点吃的。”
　　“现在能找着什么吃的！”
　　“不找就等着饿死吗？”乔梦低语。
　　乔梦娘慢慢地喝了口饼糊，便把罐子放置在地上。她起身，好似有了精神气。她对乔梦招招手。乔梦带着疑问走过去。
　　“你看，这是什么。”
　　乔梦脸色变白，看着乔梦娘扒开骨头和土屑渣，漏出一块白色的土，“娘，你忘了，咱们村吃这个死了多少人。”
　　乔梦娘耷拉着眼，说：“也没死几个，不是还活了许多人吗？”
　　“娘，那个死法多惨，我还不如现在就去死。”
　　乔梦娘立马板脸，“死，不能死，我们都活着，要熬到最后一刻。”
　　“可，娘，最后那一刻什么时候来啊！”
　　“救命，啊――”有孩子在求救！
　　乔梦转头，“有谁在求救吗？”
　　但她回过头，却看见娘一脸冷漠。
　　乔梦忽然就冷静下来，那一点点的恻隐之心算是她所剩无几的良知，但这也不足以让她有救人的那股子气。
　　乔梦娘喝了罐子里的饼糊糊后，背靠着漏风的土墙闭上眼睛休息。
　　乔梦啃着饼，刚开始啃得快，最后只剩一小块时，乔梦慢下来了，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仔细地品味饼的味道，毕竟这是好久都没吃到的东西。
　　再怎么舔着手指，这一块饼已经吃完了，虽说还剩一块，但是她还是想出去找找食物，否则这剩下的一块吃完了，可又怎么办。
　　于是她悄悄地出门。但她没走远后，就看见几个凶狠的衣裳褴褛的男人。她怕了，她呆在土坡下不敢动弹。
　　等那几个人都走了，她才快速地跑回破败小屋。
　　她进门看见娘睁着凹陷眼眶你凸出的大眼。她低下头说：“娘，我回来了。什么都没找着。”
　　乔梦娘没说什么，翻过身，把眼睛闭上了。
　　乔梦把饼划成八块，她心里想，她还是特别想活下去的，只要一直活下去，总会见着阳光。她忽然笑了，她也佩服自己，还会有这样的想法，在见识了那么多黑暗的事情，这么乱的地方，她等得到恢复宁静祥和的日子吗？
　　可娘，她想着，便也回头望了一眼，她想，娘是想着她们一起活下去的，还有她，她曾经的小妹妹。想到她的小妹妹，她顿时有种作呕的感觉。这种感觉，她想记住又想忘却，但不管是她想记住还是忘却，这种感觉都如蛆附骨。
　　难熬的白天在她神思恍惚中过去，夜晚悄无声息地来临。
　　今晚稍比昨晚要热闹些，起风了，风在口子出呼呼着。
　　她没点火，第一天已是奢侈，况且在白天看见那几个男人后，她不敢晚上点火惹来饕徒。她在黑暗中坐着，渐渐得好似也不那么黑了。她能看见周围的大致轮廓。
　　“救命……救……命――”她想，是谁在呼救？她捂上耳朵，不想也不敢再听下去。
　　她小心翼翼地拿开手，没听到声音了。她爬向她娘，爬到她娘身后，她挨着娘的背安心地睡了。
　　“姐姐，姐姐，姐姐，我好想你！”
　　“哬……”乔梦张大嘴巴喘着气，她的脸上汗水涔涔。
　　周围还是灰色的。夜晚还没有过去。
　　乔梦轻手轻脚地出门，她紧紧抓着衣衫。她警惕地瞧着四周，仿佛哪里藏着什么怪物。那里，是什么？乔梦看见了一点儿亮光，她不敢过去看。亮光飞了起来。原来是萤火虫。好美。
　　今夜她没来，那个叫乔酥的小女孩，她还会来吗？她是父母不让她出来，还是，还是，她已经――死掉了。
　　之后，她没有火。乔梦只能用冷水泡着饼，她好饿，好饿。
　　乔梦不敢出门，每天只能靠睡觉来麻痹自己。睡着了就不饿了。也许在梦中她才能得到她每天都梦寐以求的事情，虽然，很多时候她也会做噩梦。
　　不知道什么时候，乔梦看着木柜发呆，她突然向木柜凑过去，用牙咬着木柜。咬不动，她左左右右地将木柜看了一边，她眼睛一亮。那儿，木柜朽得特别厉害，她又咬上木柜腐朽的地方。她咬下木屑渣，她嚼了嚼，特别的味道，无法形容。她只知道，她的嘴里开始咽着口水。她迫不及待地将木屑渣咽下。嗓子眼有点疼。
　　再然后，饼没了，前天下雨后在凼里积的水也没有了。一开始，她嫌木块咬着硬，吞下又硌嗓子眼，所以没那么迫切啃木柜，但后来，她嘴里冒血丝也要啃木块。
　　乔梦娘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乔梦也老是沉默着，她不去叫娘醒。能睡就睡着吧！梦里是好的。可，这不是违背了娘的意愿，要不，还是把娘叫醒，算了吧，让娘睡，她要骂人，大概也没什么力气了。
　　“砰砰！”正在乔梦胡思乱想的时候，传来一阵敲门的声音。乔梦开门，“乔酥，你终于来了！”
　　乔酥笑，“姐姐，好久不见。”
　　乔梦转身走回屋，“进来玩儿吧。”
　　乔酥蹦蹦跳跳地跟着进屋了。她的小衣服一飞一飞的。
　　乔梦突然看见乔酥腿上一个碗大的疤。“这是怎么回事？”
　　乔酥掩了衣服，还是笑，“没什么。”
　　“没什么！”乔梦提高了声音，她激动地伸手想要揭开乔酥的衣服看那个疤。但乔酥避开了。乔梦的手停在半空中，她有点无所适从。她想起了些不好的画面。
　　乔梦又伸出双手，乔酥又退了一步，但是乔梦这下不是为了看那个疤，而是跪下抱住乔酥。抱住乔酥后，乔梦第一个感受是，乔酥好瘦，真的好瘦。于是她说出了声，“你好瘦！”
　　乔酥还是笑，“姐姐，你也瘦，咱俩就是两块排骨挨在一起呢。”
　　乔梦忽然就流下眼泪。流浪这么久，自那年她亲亲小妹妹死时她哭得撕心裂肺，之后，再苦再难熬，她也没流过泪，此时，明明没什么，她偏偏落泪。泪水划过嘴角，她想，是咸咸的味道。
　　乔酥小手拍着乔梦的背，“姐姐，不哭，不哭啊！”
　　乔梦心里暖暖的，如果，如果她还能这样抱着她妹妹多好，可惜……
　　乔梦松开手，她退回去。
　　“乔酥，这两天，你还好吗？”
　　“挺好的。”乔酥笑。
　　“姐姐，我们一起做游戏吧。”
　　“不，我没有那个精力，更没有那个心情。”
　　“那，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好吗？”
　　乔梦想起，曾经，她妹妹也给她讲笑话，一点都好笑，但是她妹妹却一个人在那里讲一个人在那里傻傻地笑。
　　“讲吧！我听着。”
　　“从前有个小女孩，她和她的娘亲还有爹地，还有还有姐姐一起吃饭，大家吃得可香了，可就在这时，小女孩打了个屁，哈哈哈，她打个屁，把大家都臭晕了，哈哈哈……”乔酥笑倒在地。
　　乔梦倒是被乔酥的傻样逗笑了。
　　“行了啊！讲的什么啊！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
　　“啊，不好笑啊，那，我再讲一个，保证好笑。”
　　“不用啦，我光看你，就够有笑料。”
　　“真的，真的吗？”乔酥调皮地向乔梦挨去。乔梦都快被她挤来摔倒了。
　　“不是真的，是煮的！”
　　“耶，我是姐姐的开心果，我是姐姐的开心果。”
　　一时间，看着欢乐的乔酥，乔梦红了眼眶。
　　“姐姐，今晚我不回家，我就在这里睡吧！”
　　“为什么，你家里人会担心的。”
　　乔酥做出伤心的样子，“他们不会担心我的，他们只会把我送人以换得粮食。”
　　听到这里，乔梦的心口处有点疼。
　　“好吧，你就在这里吧。”
　　“果然，姐姐最好了！”
　　“这就是那个小姑娘吗？”乔梦娘突然说话。把乔梦和乔酥都吓一跳。
　　乔梦怔怔地说：“娘，你醒了，我还以为……”
　　“是啊，我还残喘着！”
　　“你名字叫乔酥，是吧，真好听的名字。”
　　乔酥乖巧地笑，“大娘，您好，我是乔酥。”
　　“乔酥呢，你家也是在这里吗？”
　　“嗯，我们家以前是离这里不远的东街，也是不久才流浪到这里。”
　　“巧了，我和你乔梦姐也是东街的呢！”
　　“真的吗，真是缘分。”
　　“是啊，都是缘分――”乔梦娘看着乔梦意味深长。
　　夜里，乔梦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有些饿了，于是，她悄悄地站起来，她又回头看看乔酥和娘，没醒，睡得可熟了！她走到角落，拂开渣屑，看见白色的土，她深吸口气，一只手抠了一小块白色的土，她把土搓得圆圆的，又把圆圆的土压扁，然后她假装这是一块油饼，她闭上眼咬一口，想象着饼是什么味道，真好吃。月色从破败小屋屋顶的缝隙中洒落在乔梦脸上。乔梦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咚咚咚！”有人敲门。
　　乔酥醒了，她有些害怕，她靠近乔梦，抓紧乔梦的手。乔梦握握拳头，低下头，小声说，“别怕。”乔梦安抚好乔酥，她们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
　　“咚咚咚……”还没走，乔梦怕极了，她握紧乔酥的手，不仅是给自己力量，也是给乔酥力量。
　　“嘎吱――”门居然开了！乔梦看见木棍，她悄悄放开乔酥的手，然后拿起木棍。
　　有人进来了，乔梦心里想，是人，还是鬼？
　　“呲――”火把燃起。
　　是人，还是几个身子瘦得像柴火，眼神却凶狠得像狼的人。
　　“嘿，看看，这是什么，今天有大餐了。”
　　此时乔梦非常紧张，她好像有点喘不过气来，肚子很胀，而且有点想吐。
　　几个人已经快要走到她面前，这时，乔梦娘突然就扑倒在她身上，那几个被吓一跳。只见乔梦娘死死得掐着乔梦的脖子，乔梦怎么也挣扎不开乔梦娘的手。
　　一个举着火把的人弯下腰来，“你想死，是吗？”
　　乔梦使劲儿摇头。突然她看见那璀璨的火光，她一把抢了那人的火把，那人自然是不肯，另几人上前想制住乔梦，却没成想火把把那人衣服点着了，火一点即着，那人惨叫，几人躲闭不及也被火点着了，乔梦飞快跑开，将小屋里的木柜推倒在地，正好卡在门口，几个人想跑出去，但小屋已经燃起来，木柜也被点着，几个人在火光中凄惨叫喊。乔梦瞪大眼睛，她扬着头，流着眼泪，火舌已经绕上她身上，她好像感觉有人拉拉她的手，她看着，是乔酥，乔酥在火光中对她笑，她流着泪看着笑着的乔酥一点点地变矮变小，变成她记忆中的样子。她转过头，看见娘也在笑，在火光中的娘变得年轻，变得漂亮。
　　“轰――”小屋垮了，一切被掩埋，天忽地下起倾盆大雨。
　　第二日，几个衣着富贵的人骑马经过这里，“老爷，过了这里，就到东街了。”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下马，亲自去查看这个垮塌的小屋，其他几人则立马上前清理，那个中年男子踏上有边缘木炭的木板，他蹲下，看见还未怎么烧的乔梦的尸体，对旁边一人说：“你看，她肚子胀胀的，说不准就是吃了所谓观音土，就是不被烧死，也被胀死，你说比之饿死，又好到哪里去。”
　　旁边那人叹口气，“老爷，这孩子算命大的了，你还没见着那人吃人，说是什么――想肉。”
　　另几人简单查看并清理一番，回来报，“爷，这里共死了3个成年男子，以及一个女孩子。”
　　“嗯，我知道了，我们走吧，无论如何，我要将这里的情况上报于陛下。惨状不能继续下去了。”
　　那个中年男子紧紧皱眉，率先上马，骑马而去，其他几人随后。
　　梦在废墟里闭着眼睛，她终是没有等到那美好的一天的到来。
　　但她死的那一刻是微笑着的，仿佛她只是做了一个美梦。
　　在梦里，她们一家幸福地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