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间雪》清初祭渡鹤影

3、第三章

　　一路狂奔回不归楼，推开房门，江疏影便见慕容倾正在喂孟亦薇汤药，一举一动十分温柔细致。面对突然闯入的江疏影，慕容倾显得惊慌失措，手一抖，汤碗在手中倾倒，孟亦薇连忙扶住她的手，下一刻，便觉举止逾矩，迅速收回手。慕容倾的脸更红了。
　　江疏影在原地呆愣了半晌，不知为何觉得自己似乎破坏了什么气氛，她刚想说什么，忽又闻到鞋上发出的鱼腥味，一蹙眉，便冲向浴室。白泠随后赶到，跨入门，见慕容倾眼神迷茫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孟亦薇则默默喝着汤药。
　　“那个……少掌门呢？”白泠发觉气氛不对，便小心地问。
　　“少掌门在浴室。”孟亦薇连忙回答。
　　白泠将袋子放在门外，然后从衣服里取出一个小瓶放在桌上。这时，从浴室里传出江疏影的声音:“白泠，帮我拿一下外衣，外衣里放着珍珠粉瓷瓶和橡胶。”白泠便走过去接过外衣，把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
　　“多谢你们了，日后我必将加倍相报！”孟亦薇感激地说道。
　　“都是一家人了，说什么客气话？”白泠笑道。“对了，以后唤少掌门‘小姐’，莫引起猜疑。”
　　“好。”
　　江疏影走出浴室时，只着里衣，白泠看了眼，莫名地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会儿，意识到后，不禁生气地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并开始自我怀疑。江疏影打开杨莫问的衣柜，拿出一件玄色外衣套上，并道:“待莫问回来，我们便商讨日后的计划，倾与莫问也来汇报一下这几年所得的消息。”
　　众人表示默许。
　　“方才我上街时遇到两异事，我怀疑碰到了邪派一类的人，且他们今晚极有可能祸害百姓。另外，官府在捉拿我们了，下次上街，大家必要多加小心。”
　　“邪派一类？莫不是……”慕容倾一愣，欲言又止。
　　江疏影的脑海里也蹦出那三个字，并忆起那双枯白纤细的手和斗篷里瘦削的下巴，还有那低沉而魅惑的声音……
　　“不知。”江疏影及时将自己从回忆中拉回，果断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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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膳时分，杨莫问终于回来休息，他边擦汗边打量着江疏影笑道:“少掌门穿上我的衣服束起头发来可真像个俏哥儿啊！”江疏影但笑不语。
　　饭桌上，慕容倾与杨莫问轮流讲述六年来所收集的重要消息，白泠将它们分类记录在备忘簿上，保存好备忘簿的任务便交给了她。汇报工作间歇时，在江疏影面前一直小心谨慎少说话的孟亦薇发话了。
　　“我觉得，经常出入烟翠楼的县尉与他夫人多次的争吵怕是与烟翠楼的女子有关。”
　　“的确，女人易为此类事而吃醋吵闹。”杨莫问道。
　　慕容倾白了他一眼冷笑道:“这能怪女人吗？还不是因为你们男人花心！与其将心托付给你们男子，还不如托付给……”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止住话头，窘迫地埋头吃饭。杨莫问奇怪地看了眼慕容倾然后不由自主地将视线移到坐在她旁边的孟亦薇身上。孟亦薇察觉到异样，抬眼四处一望，笑着问道:“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我就是奇怪自从你加入我们后慕容姐反常的举止。”杨莫问不假思索地道。
　　孟亦薇一愣，嘴角的淡笑开始僵硬，她掩饰地咳了咳，道:“不知杨兄此言何意？”
　　见杨莫问还要继续胡闹下去，白泠连忙抢过话头笑道:“孟姑娘，莫问这小子就是爱信口雌黄！别与他一般见识。”
　　“是啊是啊，还是说正事要紧。”慕容倾说道，然后狠狠瞪了眼杨莫问。
　　江疏影看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抑或眼神交流忍不住笑了出来，此时这平静惬意的氛围使她极想放松下来好好享受一番，但她身上仍背负着不可放下的重任，她不能稍有松懈。想到这儿，她收敛起神情严肃道:“不要在汇报时扯些闲杂话。亦薇，你继续说。”
　　孟亦薇讶然，且有些受宠若惊。她思忖半晌道:“这只是我的猜测，我觉得县尉夫人受嫉妒心驱使，想雇朱染堂的杀手去刺杀那个媚惑县尉的女子。”
　　“所以你猜那个被雇佣的杀手是你，而媚惑县尉的女子是当时的颜儿——慕容倾？”江疏影道。
　　孟亦薇点头。
　　“是有可能，且时间符合事情发展的顺序。我在这里干活时听到客人议论县尉与他夫人吵架时就在一个月前，而一个月后也就是前几日若你真被雇请去杀那个女子也符合常理。但那个县尉到底是谁？慕容姐你可曾接待过他？”杨莫问道。
　　“我接待过许多高官，老少皆有，但他们是任什么官职我不大清楚。”慕容倾道。
　　江疏影自忖半晌，脑海里忽闪现在烟翠楼前与捉拿她和白泠的官员鬼鬼祟祟的老官的模样。“倾，你那日可是接待了一临时喊你去弹琴的老官？”
　　“没错，他还不让我走。”
　　“他可曾与你交流过？”
　　慕容倾想了想，顿时大惊，又喜道:“对了！他多次向我抱怨他夫人，他嫌她爱斤斤计较，还变老变丑了……”慕容倾说到这儿神情一变，不悦地道:“真不要脸！妻子没嫌丈夫老丑，丈夫凭什么嫌妻子老丑？男子果真自古皆善变！”
　　“是，是，男子都是负心汉！可我的慕容姑奶奶，您能否不要说到一半便打岔？”杨莫问道。
　　慕容倾又白了他一眼转头对其余人笑了笑继续说道:“那老官还打算赎我回去，说能让我吃上岐地最美味的山珍，享最舒适的待遇，他还要休了他的妻。真冷酷无情哪！”
　　“看来这老官应是岐地的上等人物了，除了县令就是县尉。”白泠道。“你可记得他长什么样？”
　　“不记得了。”
　　“此事便暂搁一旁，但无论怎样你都要时刻小心。”江疏影道。
　　“不知朱染堂可有杀手继续来执行我未完成的任务。”孟亦薇担忧道。
　　众人皆蹙眉不语。
　　“今晚我便将材料带给假面道士，让他帮你□□。”江疏影道。
　　“非得晚上吗？不安全哪！”孟亦薇道。
　　“他只在晚上开店。”慕容倾道。
　　“小姐，我陪您去吧。”白泠道。
　　江疏影笑了笑，很自然地搂住她的脖子道:“白泠，不论我说做什么，你都立刻说要陪我，我觉得，你更像我的贴身侍卫，而不是侍师。”
　　白泠怔怔地望着江疏影含着笑意的双眸，莫名地心脏一跳，不禁微微红了脸。江疏影之前从未与她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她拿下江疏影的胳膊正色道:“小姐，无论何时都不要忘了规矩，虽说我只比您大了四岁，但与您也是半个师徒关系，请您遵守……”
　　“半个！那还有半个是什么关系呢？”江疏影有些不悦，她忍不住故意追问道。
　　众人皆十分吃惊地看着僵持着的两人，心下暗暗惊疑江疏影为何瞬间成了个竟有些傲娇的小姐似的人。白泠被江疏影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浑身不适，她向后缩了缩，垂眸淡声道:“主仆关系。”
　　“知道便好。”江疏影冷冷说罢心有不忍，后悔故意强调白泠的下等身份，但白泠对她接触的抗拒和申明规矩来束缚她的举动使她恼火与委屈。如今她失去了最亲的母亲，而长时间以来唯一让她最信任的白泠怎能有一丝疏远她？
　　白泠神色阴沉，默默望着眼前的饭菜一言不发。慕容倾见向来打圆场的白泠与江疏影闹了不快，便连忙充当撮合者的身份。“哎呀哎呀，好好的一个大家庭可不能起了内讧啊！这让敌人有机可乘怎么办？小姐，您怎能不顾全大局在这儿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吵呢？”慕容倾训斥起江疏影来可不是一般威风。
　　杨莫问好笑地瞥了眼两手叉腰一本正经的慕容倾也附和道:“就是就是！眼下行动不容有一丝偏移，在这儿发生口角可就不应该了。”
　　“我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今天让我来收拾饭桌吧！”孟亦薇说罢起身。
　　“哎哎哎，你还是好生歇着吧！你受了内伤，不宜干体力活。”慕容倾一把拦住她让她坐下，然后开始收拾碗筷。
　　“我也来。”杨莫问也帮忙，可立刻被慕容倾嫌弃地一推。“你来什么来？碍手碍脚的。还是去侍奉你那些客人吧！”
　　杨莫问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地告辞离开了。
　　“我手上沾了油，我出去洗个手。”孟亦薇道。
　　“好，小心点。”慕容倾道。
　　孟亦薇也离开了。白泠发觉处境愈渐尴尬，便出声道:“我……我也来帮忙。”
　　“白姐，不用了，我向来没干过活，如今体验一下也好。”慕容倾笑着端起碗筷离开。
　　屋里只剩下两人，气氛安静又奇怪。白泠心想江疏影毕竟只是个孩子，她过早地肩负起整个清寒门的重任平时偶尔胡闹一下也能原谅，她何必与少掌门僵下去？
　　“小姐……”
　　“对不起，白泠。”江疏影忽然抬起头愧疚地说道。“我不该耍小性子，我不该置大局于不顾，我不该做出与复兴清寒门无关的事……”
　　白泠见江疏影极力隐忍着强烈的懊恼情绪浑身微微颤抖，一个仅十六岁的少女竭尽全力将所有会带来负面影响的冲动压回心底，留在表面上的只是勉强又凄楚的苦笑。
　　“少掌门……”白泠心口一痛，起身走过去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难为你了，想哭，便哭吧。”
　　“我……我只是……”江疏影眼眶顿时一湿，她握紧双拳逼回泪水用平静的语气道:“我不能哭，泪是留给懦弱之徒的。”
　　江疏影站起身，抬眸见白泠眼里蒙上层淡淡的水雾，清秀的面庞，一如当年赤雪中母亲凝视她时温柔而凄美的笑颜。江疏影睁大双眼，呆愣着，一时失了心魂，白泠再也忍不住地紧紧将她搂入怀中。几颗晶莹的泪珠无声地从江疏影的眼角滑落，落在白泠的肩膀上，浸湿了她的衣服。江疏影醒悟过来，发现自己正埋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一个她可以全身心投入的怀抱，一个令她深深依恋的怀抱。她像个小孩一般呜咽抽泣起来，卸下了六年来时刻不忘的防备，此刻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又弱小胆怯的女孩。江疏影的哭泣令白泠无比地揪心，她温柔地轻轻爱抚着怀里可怜的人儿，努力做得像当年的掌门，给江疏影渴望关爱的干涸心田一点滋润。不久，理智终究控制住了江疏影，她停止哭泣抬起头道:“弄脏你衣服了。”
　　“没事。”白泠连忙道。
　　“慕容倾他们呢？我们得商讨日后的计划了。”
　　“我即刻去唤。”白泠说罢方要出门，慕容倾三人便走了出来，讪讪地笑着。
　　“小姐，您终于懂事了。”杨莫问又不经思考地笑道。
　　“杨莫问！你是脑袋被驴踢了还是怎的？我们的小姐早就懂事了！她只是压力太大发泄一下罢了，她不过才十六岁呀！”慕容倾红着眼眶义愤填膺地骂道，仿佛杨莫问是一个欺辱无辜少女的恶霸。
　　“别说了，进来商讨要事吧。”江疏影莞尔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