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之中》间颂

10、死神

　　苏烟望一掌狠狠地拍来，温昀回到牧羊犬的身体，反应极快，灵巧地纵身一跃，跳出四五米躲开那冒着滚滚死气的一击，然后迅速地化成了人形。
　　苏烟望看起来极度愤怒，两边马尾乱糟糟的，眼眶发红，凶凶地瞪着大眼睛，像头小野兽。
　　她对温昀吼道：“区区人类，胆敢再次害他！”话音的开头是个小女孩生气的大喊声，却是越变越低沉，到结尾竟变成了男人嘶哑的低吼声。
　　她的身体也随之发生变化，渐渐拉长，变宽，变成男人的形体。碎花裙变成一件黑色长袍，与温昀身上的白袍对比鲜明。他浑身笼罩在一团阴影中，依稀可以看见脸上雪白的皮肤与鲜红得有些妖冶的嘴唇。雪白的长发散乱地披着，从宽大的帽子里蹦出几缕，在一团黑气中格外显眼。瘦而苍白的手里松松地握着一把巨大的黑色镰刀。
　　“我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男人继续道，“这次再犯，我一定保不了他！”
　　“我猜到你是死神……”温昀低着头不去看他，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学生。“找不到接班人，这样下去也是不行的吧？我也许可以试试……解除他身上的封印。”
　　“人类就是因为如此愚蠢浅显，才会如此渺小。”死神突然非常接地气地来了一句：“世界上只有永远幸福的畜生。你可真不愧是变过狗的人类。”
　　天知道毒舌的死神先生用小女孩形态在人类世界中学到了些什么才能变得更加毒舌。
　　温昀不理会他的嘲讽，平静地接道：“只要我……”
　　“你还没有放弃吗！”死神一下子打断他的话，刚刚压下怒火又旺盛地燃起，一边吼还一边挥舞着巨大的镰刀，狠狠发起攻击，锐利的刀锋上冒着浓浓的黑气，惊得羊群四处逃窜。
　　“人类啊，捡到了点他的神力你就以为你有资格成为神了？你只有神力，没有神格！你天生不是神！主神不会同意的！”死神发了狂一般对着温昀一通乱砍，“你竟敢毁约，我早就该割下你的头！”
　　“也不是没有可能。”温朔四处躲闪，同时试着与疯狂边缘的死神沟通。“现在封印变弱了，只要唤醒他的记忆，复活他的神格……”
　　“让他把自己的神血给你喝一口，然后在主神给的刀山火海的地狱里等着你飞升？”死神冷笑一声，“你以为喝神血跟你们喝水一样方便？你知道神在受了多重的伤之后才会流血吗？他等到你回来时，早已魂飞魄散了！人类，你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温昀没有答话，眼神却是一晃，险些被镰刀劈中。
　　“我再说一遍，人类，离他远点。你不配在他身边。”死神突然停下了攻击，撂下一句话，消失在渐浓的黑气中。
　　温昀把手放在心口，那处隐隐发着洁白的光芒，形状显出又渐渐暗淡，像是一片柔软的羽毛。
　　他渐渐从中获得了一点力量。这是他几千年来唯一的、也是最有用的力量源泉。
　　他知道刚才死神并没有用全力攻击他，每一次攻击都带着威胁性，却是点到即止，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否则他不可能还安全地站在这里。
　　那他是有一点点的同意了吧？
　　温昀沉默了半晌，然后把四处的绵羊都招呼回来排得整整齐齐，再到牧羊区之外挖了个小坑仔仔细细埋好了被死神砍头那只可怜小绵羊的尸体，这才回到小屋把自己弄干净了，然后消失在草原上。

　　温朔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周围是一片纯白。确认自己进入了梦境，他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便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等待良久，他发现自己仿佛被困住了一般，并没有如愿以偿来到温昀身边，周围只持续着无边无际纯净的空白。
　　过量安眠药带来的眩晕感仍然没有消失，他只好蹲下，闭目养神。
　　“无法进入梦境，是安眠药的缘故？”他恍恍惚惚地想着，心里有些没底。
　　不过既然吃都吃了，那就蹲在这里等药效过了再想办法吧——这一想法在他的脑中一闪，便被他坚决地抹掉了。
　　阿昀。我是来救他的。
　　一想到他，温朔的身体好像多了些力气，同时又双腿发软，有些飘飘然，活色生香的画面出现在他的脑中。
　　“……不要脸。”温朔甩甩头，对着自己暗骂。
　　但这一甩并没有把他心里的龌龊想法甩走，反而让他紧闭着的眼前浮现了更多更加细致的画面。性冷淡惯了的温医生受不住，只好睁开眼。
　　这一睁眼，他简直要魂飞魄散：刚刚他脑补的少儿不宜画面中的主角正站在他面前，俯下身凑近他的脸，想看看他到底蹲着干什么。
　　温昀仍然整整齐齐穿着那件一尘不染的厚重白袍，温朔却仅凭此就脑补出了他身体的曲线：从深凹的锁骨，到厚实的胸膛，紧致的腹肌，再到精壮的腰身，优美的双腿。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昀的这具人类躯体太熟悉了。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温朔一阵心虚，来不及脸红，只不知所措再次闭上眼睛，却被唇上一阵柔软的触感惊得睁开了。
　　人形温昀偷油成功，近在咫尺的一张大白脸对着自己柔柔一笑，那爱不够的狗狗眼神让温朔有种自己是根香喷喷的大肉骨头的错觉。
　　大肉骨头干咳一声，把自己从温昀美色沼里狠狠拔·出来，刻意把自己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故作深沉道：“苏烟望呢？”
　　“走了。”语气里尽是轻松。
　　“那狗……”温朔揉揉眉心，斟酌了一下用词，才继续道：“你那牧羊犬的化形呢？”
　　“就在你身边。失礼了，把那几个孩子吓得不轻。”“几个孩子……”这话从温昀嘴里出来，
　　让温朔实实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他是指周以川和樊范。他又轻咳一声：“没事就好。”
　　温昀：“主，我真的很喜欢你。是终生的的喜欢，而不是小动物对主人的依赖。我想一直和你一起。”
　　温朔没有答话。其实他一直都不是很懂自己对温昀的心意到底从何而来。
　　外貌？身体？还是更深层次的一些东西？
　　他强忍住安眠药带来的致人呕吐的眩晕感，凑近了一点，声音很轻：“我们以前认识？”
　　温朔没有多在意，只垂下眼眸，注视了他一会儿，深黑的眼睛里似乎有一层薄薄的水雾，表面泛着几点流转的星光。
　　明明是一双醉人的眼睛，那里面的眼神却活像只可怜兮兮的小动物。
　　他这才鼓起勇气继续道：“是我的错……”
　　说完还小心翼翼地看了温朔一眼。
　　温朔把眼神从他脸上挪开，默默光速脑补了万字家庭伦理剧情。许久，才憋出来一句：“你说。”
　　“那时你是睡神，司掌睡眠的神，温柔而强大——就跟我之前描述的一样。而我是普通的牧羊人。
　　“在一个安静的夜晚你来到人间，我们在草原上相遇了。
　　“我爱戴你，因为你是至高无上的神，却帮助我寻找迷失的羔羊。你只温暖地对我笑，对我说我的眼睛比日光还要明亮。
　　“但我觉得你的微笑比月光还要温柔。
　　“然后你成为了我的神。我的主。
　　“那时你称我为昀。你告诉我，昀即日光。”温昀从往事中回过神，露出一丝苦笑。

　　温朔怔住。
　　不曾想自己凭着那仅存的一点点文采随随便便起的名字，却歪打正着地狠狠戳中了温昀的心脏。
　　脑中忽地闪现一句神神道道的话：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醒来以后去拜一拜神吧。生在唯物主义社会的好青年温朔胡思乱想着，头脑有点恍惚。

　　温昀的语气几乎没有起伏，像是在讲一个遥远而普通的神话故事。
　　“你的兄弟死神万般阻挠我们，因为我只是个凡人，却犯了诱惑神的大忌。一向看重你的主神也大发雷霆，要惩罚我们。他下令要你让我永远沉睡。为了保护我，你只好让我睡去。但我是睁着眼睛睡去的，是你的自作主张。因为你希望可以时刻看到我的眼睛。
　　“我被关在牢狱内无法动弹，虽是睁眼，却深陷沉睡，无法看见你。
　　“但是你突然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过。因为……主神封印了你的神力，无情的死神强行抹去了你的记忆，将你带走，你再也不回来了……我被你母亲黑夜神所救，化成牧羊犬，瞒着死神偷偷跑出来，并且找到了小部分本属于你的神之力，这样我才有可能在茫茫尘世中找到你。”

　　找到了。然后呢？温朔有些茫然地想。
　　“如今天界大战，主神受重伤，他加在你身上的神力封印有明显的变弱趋势，长时间辛苦培养出的新任睡神也在此大战中陨落……”
　　温朔的头涨得越来越厉害，温昀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他闷哼一声，白光与温昀一起，骤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