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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疑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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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离并没有要责怪楚少卿或是孟秋雨的意思。
说到底,是叶离先暗恋楚少卿,楚少卿又做错了什么呢?楚少卿只是因为叶离救了他,所以对叶离好而已。
难道因为报恩,所以对恩人好,这也是有错的么?
再说孟秋雨。
叶离并不喜欢这个女人,也许是因为孟秋雨的态度过于高傲,又或许是因为孟秋雨算计自己,不论如何,他对孟秋雨都无甚好感。
但你能说孟秋雨做错了么?
如果一个女孩子,和另一个人情缘了。
结果她情缘的院子里,却一直住着另一个人。
别说骄傲如孟秋雨,随便是哪个女孩儿,想必都不能忍受。
来恶人谷是叶离自己做的选择,他从未责怪过他人,在他看来,他喜欢楚少卿,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他做出这个选择,当然有想要逃避浩气盟中诸事的缘由,但更多的,还是希望能够帮到楚少卿些什么。
就像是孟秋雨所说的,别的指挥都有可用之人,只有楚少卿没有。
可即便如此,叶离也不是圣人。
在恶人谷时,他还会在心中将楚少卿美化十分。
可如今,当真遇见了楚少卿,又难免心生怨怼。
说到底,也并不是楚少卿来主动招惹得叶离,从最开始,便是叶离去找得楚少卿。
一夜无话。
第二天醒来时,楚少卿已经离开了,只桌上给叶离留下了些吃食,但叶离却并没有动——
他如今与楚少卿的关系比入浩气盟前还要冷淡三分,哪里能有这样亲昵?
队伍又重新往马嵬驿出发了。
接下去这一路再未有什么差错。
到达马嵬驿的时候,是一个下雨的午后。
马嵬驿虽有官道,但大多还是人们自己走出来的土路,一到下雨天就变得满是尘土,泥泞不堪。辎重车本就沉重,更是在泥地上压出了两道深深的车辙。到了上坡时,有两辆辎重还出了问题,数个恶人谷的外谷弟子在后面推了好一段,才总算把车推过了那小坡。
等到了扶风郡,大多人都一副狼狈的模样,看上去很是憔悴。
以往来接辎重的无非是秦鹤归手下的人,这一次,秦鹤归却也出现在了门口。
队伍里的许多人都十分惊诧,倒是袁长春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泰然自若地将叶离唤到了队伍最前方。
“秦大统领要我送来的人,完好无缺地给你们送到了。”
秦鹤归看了叶离一眼,点了点头,又看向了袁长春:“这一路过来辛苦了,这几日马嵬驿突然下起了大雨,你们且在扶风郡住一阵子,过了汛期再走吧。”
袁长春笑道:“那便叨扰秦统领了。”
秦鹤归摇了摇头,显然并不在意此事,他很快又将目光放到了叶离身上:“你先跟我来吧。”
见叶离这般受秦鹤归重视,队伍里的其他人不免都有些嫉恨。
这也不怪他们,叶离才来恶人谷不过数月,却不知为得了秦渊的青眼,眼下其他几个统战指挥又都出了问题,叶离便跟着鸡犬升天,反倒要比他们这些在恶人谷兢兢业业好几年的人还要有地位。
不说别的,就说从前,他们押送辎重来扶风郡,可从没有见到过秦鹤归的面。
若是放在数月前,叶离大概还会有些惶恐,但如今他已然淡定多了,顶着袁长春团队里各种各样的视线,泰然自若地跟着秦鹤归走了。
柳若依冷嘲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福分。”
这团队里看不上柳若依的人不少,另一个穿着定国校服的七秀弟子笑道:“只怕是有的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这些话叶离当然是听不到了,他只跟着秦鹤归,到了扶风郡边沿的一处偏房内。
这屋子的位置偏僻,里面却收拾得非常整齐,一应物件俱全,大多都是新添置的,即便有旧物,看上去也被整理得非常干净。房间里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秦鹤归看向了叶离:“秦渊突然说要送个人过来,时间还是有些紧张……近来马嵬驿的局面有些混乱,所以也没有添置什么好物……只是随便摆了摆,应当是你们万花谷弟子喜欢的。”
叶离怔了怔,这才想起先前路思明与他说的,关于秦鹤归和他的情缘楚琦的事情。
“多谢秦统领了。”叶离有些尴尬,忙不迭同秦鹤归行了个礼。
秦鹤归点了点头:“秦渊嘱托我好好照顾你,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与我说就是。”
叶离心下不由得生起了一丝异样。
秦渊对他的态度本就有些奇怪——
如今折射到了别人身上,这一分奇怪,就变成了十分。
“秦……秦统领,”叶离有些尴尬地开口:“实在抱歉……我、我想问问……嗯……”
他确实想问,可话到了嘴边,又有些难以启齿起来。
他虽然没有问出口,但秦鹤归却似乎知道他在意什么,轻笑道:“不必想那么多,你与他也算故人,他照顾你,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是叶离第二次听见,有人说他与秦渊曾有纠葛。
但他确实一点印象也无。
叶离的过去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
他的父亲是落第的举人,虽说没有考上进士,但在那个偏僻的小农村,举人已经是顶了天的高贵身份了,就连村长和县太爷都对他父亲十分尊重。他的母亲是村中富农的独女,那位农户有百亩良田,因为只有一个女儿,便都作为陪嫁,给了他的母亲。
他的父亲在镇上开了一家私塾,为一些孩子和童生做先生,母亲则将那些田地租了出去,每日在家敲敲算盘,打理家务。
这是叶离很小很小时候的记忆了,其实很多事情他都有些记不清了,但他很确定,在他五岁以前,他的日子过得非常简单且幸福。
私塾并不太大,启蒙的孩子约莫有十一二人,都是附近富农和商户家的小孩,他们都比叶离的年纪大,但因为叶离的父亲是他们的先生,所以勉强愿意带着叶离玩儿;童生的人数要少许多,大约只有七八人,还有两个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大概比他父亲的年纪都大,久试不中也不肯放弃,一直拖着想要考秀才。
私塾的院子里有一棵枇杷树,但那枇杷树结的枇杷非常难吃,酸得让人倒牙。
其他的事情,叶离都有些记不清了。
大约是在他五岁的时候,突然发了一场大水。
这场大水冲毁了七八个村子,他家的田地也被淹得一干二净。
不止如此,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退水后,死伤的人、牲畜、植物,都成了疫病的来源。
叶离的父亲决定离开这个生活了十数年的小镇,前往长安,投奔叶离的一位伯父。
叶离举家便踏上了避难的道路。
因为天灾,那附近的流寇横行,叶离的父母俱不会武,加上他们都算是小镇里养尊处优的角色,一点也没有生活的常识,连护镖的人都没有请,很快就成了山贼眼中的香饽饽。
父母横死,家财被夺,叶离看着这一切发生,却又无能为力。
原本他也是要死的,那伙山贼里却有人提议,如今山下的人牙子很多,不如将叶离卖给人牙子,还能再赚一笔。
山贼头子觉得与其杀了他,倒不如能赚一笔是一笔,于是接受了这个提议,找了两个山贼,将叶离送给了山下的人牙子。
叶离记得很清楚,他只被卖了一两银子。
那两个山贼捧着银钱,欢天喜地地便走了。
在人牙子那儿的日子并不好过,人牙子手上有着数十个“货物”,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其中最值钱的当然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这些都要“娇养”——
所谓娇养,也只是多给两顿吃的,准许她们用水擦擦脸,洗洗手什么的。
像叶离这样的小男孩儿,若不是有人愿意买回去当儿子,人牙子是不愿意收的。
叶离在那个院子里过了大半个月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他和其他七八个小男孩儿被关在一起,到了饭点,人牙子便会扔几个馒头进来,为了一口吃的,这些素不相识的小孩儿往往要打上一顿,才能捞到几口馒头。
那缺了一只牙的老头就在外面看着,尤其看他们打得头破血流时,便会觉得看到了什么话本似得,拍着手哈哈大笑。
叶离那个时候还不太会打架,但他也想活。
他记得很清楚,有个瘦弱的小孩儿想来抢他手里的馒头,却被他一把推开了。
等到晚上,他又有些于心不忍,便将那只不舍得吃完的馒头掰开了一小瓣,想分给那个小孩儿吃。
等他去推那个小孩儿,才发现那小孩儿早就没了气息。
他杀了一个人。
时至今日,午夜梦回,叶离仍会想起当时的情形,那个满脸黑土的小孩儿被他推开,倒在一旁的稻草上,再也没了声息。
叶离常常会想,原来他在学会救人之前,就已经学会杀人了。
人牙子发现死了一个小孩儿自然怒不可遏,将余下的人又是一顿毒打。
他们吃不上饭,又遭了一顿打,自然越发虚弱,就连原先几个体格强健一些的,也都个个倒在草堆上,一点力气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