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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荊棘(九) ...

  •   沈光暉覺得眼前的夕陽很近很近,近得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他也確實往前伸出了手,但觸手可及只有一片虛無。沈光暉不死心,前傾身軀往前伸手,忽覺腰上一重,一股力量拖著他往後退,低頭一看,是一雙布滿傷口的手,尤其是手腕跟手指的部位,血肉模糊。那雙手緊緊錮著他的腰,緊得讓人懷疑那雙手已經陷入他的皮肉之中。他試圖掰開那雙手,但一碰到那雙手那手就像熱蠟一般融化,化開後裹在自己手上。沈光暉連忙用力搓開覆在自己手上的那層血肉,但一放開腰上那雙手又更用力地陷入自己的皮肉中,腰好像要被勒斷了。沈光暉被勒得很疼,一股從來沒體驗過的疼痛從腹部開始往外蔓延,往上蔓延到肺,他開始覺得呼吸困難;往下蔓延到腿,他開始覺得雙腳無力,咚的一下跪倒在地,無力的任由那股疼痛蔓延到頭頂與腳趾尖,眼角依稀還能看見腰部那雙手開始慢慢融進自己腰上的皮肉裡,方才裹在手上那層不屬於自己的血肉也開始往外擴散,從手腕開始往上包覆到手肘、肩膀。
      沈光暉痛苦地大吼,卻不知是吼不出聲音還是耳朵已經失去功能,他什麼都聽不見。世界陷入一片寂靜,沈光暉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見了。

      何鏡弦一路急急忙忙地趕回家,正打算踏進家門的時候,隔壁大門傳來聲響,定睛一看,教授正從君君家裡走出來,看見何鏡弦後微微點點頭。畢業後見到教授的機會,不外乎是跟君君喝完酒才叫他過來充當司機,當時總歸神志不清,彼此很少在如此清醒的情況下打照面。怎麼說對方都是指導過自己的老師,何鏡弦面對他仍然帶著點敬畏,再說當學生那時也沒少被他的報告跟考試折磨過。
      「等等,你東西忘了拿…」君君的聲音從教授身後傳來,頭一探出門就看見何鏡弦站在那,兩人仍處於冷戰期間,君君瞬間住嘴。
      這沉默太過刻意,連教授也察覺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對勁,但他沒多說什麼,接過君君手上的袋子說了句再見就往電梯走了。
      兩人一個站在走廊,一個站在屋內,雙方的大門都開著,彼此等著對方開口,卻又沒人願意當那個先示好的人。何鏡弦想著被丟在醫院的沈光暉,權衡了一下輕重,決定先放下這次與君君破冰的機會。
      「妳……」君君正打算開口。
      「我還有點事,下次見面再聊。」留下這句話,何鏡弦關上大門。

      君君瞪著那扇當著自己面關起來的門,覺得臉上彷彿被扇了一巴掌,又辣又腫。她不覺得兩周前的事情自己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偏偏何鏡弦一付陰陽怪氣,有意見又不明講。她明白何鏡弦對教授並不是那麼有好感,光是抽菸這一點就被打了負分,但那又怎樣?跟教授在一起的人是我,妳是在氣什麼?
      現在好不容易兩人打了照面,自己剛才已經打算釋出善意,開口跟她好好談一談,她卻說了有事轉頭就走,這不是自己拿熱臉去貼她冷屁股嗎?
      越想越氣,君君想用力甩上門,正要下手那一刻理智又上線了,硬生生止住自己的動作。一來這房子是租的,二來方才何鏡弦臉色的慘白跟著急騙不了人。君君想去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現在時期有點尷尬,她沒開口自己硬要插手也是奇怪,不如等她忙完或者求助再出手來得合適。

      那邊君君正在天人交戰,這邊何鏡弦忙著用最快速度收拾過夜用品,她擔心沈光輝若是醒過來看見自己被綁上拘束帶會胡思亂想。想到這手上動作又加快,打包完後拎著浴巾進到浴室趕緊洗澡。

      沈光暉是被一陣飢餓感喚醒的,睜開眼皮,映入眼簾的是病床的床頭燈,那光線的刺激讓沈光暉瞳孔急速收縮,忍不住又閉上眼睛,等適應那光線強度後才帶著被逼出來的眼淚緩緩睜開眼睛。沈光暉快速打量周圍,這是間雙人病房,隔壁床並沒有住人,自己應該是動過手術入院了。看看旁邊矮櫃上擺著自己的背包,想著要去翻手機出來,朝包包伸出手,不料手卻伸到一半就卡住了,定睛一看,沈光暉呼吸一滯。自己的手腕上被綁著一條白色的帶子,只容許他的手在病床邊的欄杆周圍活動。沈光暉瞪著那條帶子,滿腦子疑惑與不解。
      『發生什麼事了?』沈光暉滿腦子疑問,自己只是出個車禍手骨折有必要把自己綁起來嗎?
      直起身子,沈光暉打算開口喊人,但一開口就是一陣沙啞,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喉嚨乾的難受,床邊也沒有放水能讓他喝。沈光暉現在又餓又渴,手還被綁住,他完全沒想到自己手術醒來會是這一番光景。
      「起碼通知一下我的緊急聯絡人吧…」沈光暉仰天嘆息,他記得自己剛進醫院就報了何鏡弦的電話跟姓名,怎麼這間醫學中心連幫忙聯絡都不肯,那表格是填辛酸的嗎?
      沈光暉不死心,左手用力想把帶子扯斷,但不知道是餓了整天沒力氣;亦或是這帶子真的很堅固,任憑他怎麼出力就是扯不開。沈光暉眼前一黑,倒在床上正要昏睡過去的時候,病房門被打開了。何鏡弦頂著一頭還沒來得及吹乾的頭髮快步的走進來。
      「妳終於來了…我快死了…」沈光暉用氣音抱怨。
      「你醒了?覺得怎麼樣?」何鏡弦一進房就發現人醒了,連忙快步走到床邊,仔細端詳的沈光暉的臉色,有點蒼白,額頭還帶著一點汗。
      「你會熱嗎?都流汗了,我把房間溫度調低一點?還是是痛的?」說著按了床邊的護士鈴,再走到牆邊調整空調溫度。
      看著何鏡弦的動作,沈光暉有點無力的說:「我不是熱的也不是痛的,我是餓的…」
      「你餓了?也對,從早上到現在你什麼都沒吃,想吃什麼我去買?還是叫病房餐就好了,那個清淡適合你現在的狀況。」何鏡弦想想又道:「不對,現在早就過供餐時間了。」
      「能不能先把這個帶子解開,沒事綁著我幹嘛?」沈光暉抬高被綁住的那隻手揮了揮,示意何鏡弦過來鬆綁。
      「……其實就是一個預防措施,部分的人會有手術後後遺症,我又恰巧不在沒人顧所以先綁起來以免出意外用的…」何鏡弦走近床邊低下頭仔細觀察沈光暉的臉色跟眼神,看起來神智還挺清醒,略帶猶豫著幫他拆了拘束帶。
      手恢復自由,沈光暉先是動了動手指手腕,又掀開被子看了看被包紮起來的雙腳,嘆了口氣,說:「看來這次得向公司請長假了,對了,先幫我倒杯水來,我口超渴的。」
      何鏡弦從塑膠袋裡拿出一瓶水,轉開瓶蓋遞給沈光暉,沈光輝接過水仰頭喝了一大口,何鏡弦小心翼翼的問:「除了口渴還有其他不適嗎?頭暈?噁心?耳鳴?」
      「不會啊!對了,這傷口沒我想像中的痛,還是我已經麻痺了?」沈光暉放下水瓶,抬起右手看了看。
      「完全不會痛?怎麼可能…」何鏡弦輕輕扶起他受傷那隻手,「連開刀傷口也不痛?」
      「不痛,比起疼痛我覺得我肚子比較餓,能不能去幫我隨便買個吃的?我快餓死了。」沈光暉說著又躺下來,顯得有氣無力。
      「嗯…那我出去了,你有事按護士鈴,我快去快回。」何鏡弦把護士鈴挪到沈光暉手邊,抓了包包又離開了待不到五分鐘的病房。

      何鏡弦經過護理站時,裡面有個小護士正在準備注射用品,正打算請她注意一下別讓沈光暉偷跑出來,針筒裡淡黃色的液體吸引了她的注意,一抹線索劃過她的腦海中。
      何鏡弦看了看四周,護理長不在,便問了另一名正在值班的護理師:「妳好,我是1309病房的朋友,我想請問他今天有沒有注射過什麼藥劑?」
      護理師很不耐煩的停下正在書寫的病歷,抬起頭發現是院內熟人,愣了一下連忙站起身子開口問道:「何藥師?今天妳值班?怎麼沒穿制服?有什麼事嗎?」
      「我剛剛問什麼妳是都沒在聽嗎?」何鏡弦在心裡吐槽,但基於同樣是被資方壓榨的勞方,她也不好開口抱怨,只好又問一次方才的問題。護理師聽了走到身後的櫃子上取來沈光暉的病歷,直接遞給何鏡弦。
      「妳直接看吧!手術用了什麼藥也都在上面。」護理師說完又坐回座位低頭跟病歷奮戰。
      何鏡弦翻開病歷大略掃了一下,發現沈光暉術後有打過一針嗎啡類的止痛藥,除此之外就是補充葡萄糖跟電解質,大略看完後歸還病歷,還特別叮囑了注意一下患者,才又快步走進電梯。

      等待出餐的時間,何鏡弦就看著用餐區的人來來往往。
      這間醫院的級別是教學級醫院,患者跟醫護人員的數量非常龐大,院區內共計九棟超過十五樓以上的建築,依英文字母A到I編名字。沈光暉住的骨科病房,也就是H棟地下室正好闢了一區美食街,裡面進駐不少商家,每到用餐時間都是人山人海,不輸外面的市場。雖然現在已過用餐尖峰時間,仍能在用餐區看見不少穿著白袍的醫護人員正狼吞虎嚥,空下來的一隻手還在翻閱放在桌面上的紙本資料。這就是外人眼中身著白袍所要付出的代價。何鏡弦看了嘆了口氣,每次開病歷研討會時自己也是一樣,一手翻著病歷一手吃飯,還要一邊注意時間,因為開會時間往往都訂在午餐時間之後,有時候會場若是在其他棟,走過去又要花更多時間。所以大部分時間中餐都是麵包這種方便單手食用的,時間再不夠就邊走邊吃,久了真的非常傷身體。偏偏政府又有個無腦高層在大放厥詞,說前陣子過勞去世的那位醫生原本身體就有疾病,醫界根本不存在過勞問題。
      內有如此坑下屬的高層,外有不尊重專業的病人,醫療人員目前的處境非常辛苦。何鏡弦也不是沒有動過換工作的念頭,畢竟賠上自己的健康來換錢並不是那麼划算。但放棄這份工作自己又能做些什麼?離開校園就無縫接軌醫院工作,起薪比一般剛出社會的新鮮人高,要自己放棄這幾年的資歷去其他行業當新手,一來薪水跟地位驟降不甘願;二來老闆也不願意請妳。比起職場老油條,還是剛入叢林的小白兔好控制,被剝削被壓榨也不見得會奮力抵抗。
      「小姐,妳的粥好了。」店家老闆娘的呼喊拉回何鏡弦的注意,付完錢手拎著粥轉身正要離開,忽然覺得自己褲管被什麼東西勾到,低頭一看,一個穿著病服的小女孩正睜著一對大眼睛盯著自己,一隻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褲管。
      「怎麼了?迷路了嗎?」何鏡弦蹲下來仔細觀察小女孩,看樣子應該不超過五歲,身上穿著兒童病房的粉紅色病服,細瘦的手背與手臂布滿了打針留下來的瘀青。何鏡弦看她沒打算開口的樣子,便主動問道:「找我有什麼事嗎?」
      小女孩搖搖頭,手仍然緊緊抓著何鏡弦的褲管。
      「妳是哪一間病房的患者?妳媽媽呢?」何鏡弦耐著性子繼續問小女孩問題,小女孩仍是不回答,一雙眼睛眼巴巴的看著何鏡弦。見小女孩沒有反應,何鏡弦伸過手握著小女孩的手,仔細看了看手臂上系著的住院手環,上面寫著小女孩的名字與病房號:李子婷—1522。
      何鏡弦站起來看了看四周,沒看見任何疑似在尋找這個小女孩的人。不放心沈光暉,何鏡弦心中算盤打了打,便一把牽起小女孩的手,打算帶到骨科病房後再托護士帶她回十五樓。小女孩任由何鏡弦牽著走,沒有反抗也沒有出聲,唯獨那對眼睛直勾勾的黏在何鏡弦身上,何鏡弦被看得有點不自在,開始在腦裡搜尋是不是曾經在哪邊罵過這個小女孩,可惜一點頭緒也沒有。

      電梯一路來到十三樓,何鏡弦走出電梯就看見護理長待在護理站,心想著救星出現了,快步上前,對著正低著頭敲鍵盤的護理長說:「救星!妳終於出現了,快來幫我處理一下這個小女生。」
      護理長一頭霧水,再何鏡弦眼神示意下走出護理站,這才發現正死死抓著何鏡弦褲管的小女孩,噗哧一聲笑出來。「妳上哪拐來個小美女?我以為憑妳那張臭臉只會嚇跑小朋友,居然會有眼巴巴自動黏上來的?」
      「別說風涼話了,十五樓的,妳找個人幫我送她回病房吧?我還要去顧沈光暉。」說完蹲下來,放輕語氣對小女孩說:「阿姨還有事,妳跟這個護士阿姨一起回妳的房間好嗎?」
      小女孩搖搖頭,水汪汪的眼睛開始泛紅,鼻子也開始抽動,不一會兒,斗大的眼淚滴下來。
      「喔喔…還是哭了,何藥師果然寶刀未老,安慰人也有惹哭小朋友的效果。」護理長站在一旁打趣,何鏡弦輕輕嘖了一聲,再度開口問道:「阿姨還有事要忙,還是妳告訴我妳想要做什麼?我幫妳想辦法?」
      小女孩仍然抽抽噎噎,一隻手仍然不願意鬆開何鏡弦的褲管。
      「我看妳乾脆親自送她回十五樓吧,妳朋友我先幫妳看著?」護理長笑著提議。
      「算了,我先送完粥再送她回病房吧…」走到一半又回頭交代:「妳先幫我打電話去十五樓告知一下,或者他們派人下來接?」
      護理長早已拿起院內電話,「還用妳交代,早在打了。」
      「謝啦!對了,妳什麼時候要生?」
      「預產期在兩周後…妳好,我是骨科的護理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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