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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荊棘(八) ...

  •   護理長離開病房,何靜弦坐在床邊看著沈光暉的睡臉,正想打電話問何母沈母的聯絡方式時,一名穿著急診志工背心的學生推開病房門,看見何鏡弦坐在裡面嚇了一跳,說了句抱歉後就把一個包包放在門口跑走了,連門都沒關,何鏡弦滿腹疑問的走到門邊,探頭出去看,發現護理站旁邊圍了三個小女生,身上都穿著志工背心,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基於好奇,何鏡弦慢慢移動過去,想偷聽她們在說些什麼,不料走沒幾步就被發現,一群人作鳥獸散。
      何鏡弦走進護理站,敲敲工作台,朝裡面的護理長發問:「剛剛那群小女生在幹嘛?」
      護理長嘴裡啃著蘋果派,頭也不抬地回答:「想進去偷看你家帥哥啊!難得的機會,想不到妳坐在裡面,我來代表廣大觀眾八卦一下,那個患者是妳的誰?我看了他的資料,緊急連絡人還填了妳名字呢…」
      「真假?他填我名字…好吧!他這邊的確沒有親人在,還有,他不是我家的。他老家跟我老家同一個社區的,現在租的房子又正好在我家樓下,這算是段孽緣。」
      「是喔…那妳應該有辦法通知他的家屬吧!交給妳啦!」迅速消滅完蘋果派,護理長又拿了一旁用紙袋包著的烤雞腿起來啃。
      看著護理長桌上的食物,扣掉方才吃掉的蘋果派、加上現在的雞腿、還有一塊起司蛋糕跟一盒切好的蘋果。「哇…妳現在吃的東西跟懷孕前也差太多了,妳之前的食量我都懷疑妳是不是有偷做胃部縮小手術了。」何鏡弦順手插了一塊保鮮盒裡的蘋果吃。
      「沒辦法,現在就只想吃這些垃圾食物,以後出生不知道會不會也愛吃垃圾食物。這蛋糕妳拿去吃吧,我差不多飽了。」
      「謝啦!我啥都還沒吃,一休息馬上跑過來。」何鏡弦伸手拿過蛋糕,護理長不忘提醒:「別忘了聯絡1309的家屬來照顧他。」
      何鏡弦比了個ok,「嗯,我盡量。」

      何鏡弦回到病房解決完起司蛋糕,起身走到窗邊,拿出手機撥打了何父的號碼,向他打聽沈母的聯絡方式,何父說他不清楚,要問何母,現在應該是社區婦女們的聚會時間,要何鏡弦直接連絡何母。何鏡弦掛了電話後嘆了口氣,心裡有點抗拒打電話給何母,畢竟彼此鬧翻後何母的電話就再也沒有出現在通話紀錄中過。眼睛掃過沈光暉的臉跟放著冰敷的那隻手,何鏡弦還是撥通這通電話。

      電話撥通響起的嘟嘟聲,一聲聲喚起五年前的爭吵,一句句觀念不合的碰撞聲,衝擊著何鏡弦的心跳,響了將近一分鐘,電話接通了。
      「怎麼了?」何母久違的聲音響起,何鏡弦有點出神:是這個聲音嗎?怎麼覺得有點不同?上一次聽到這個聲音是什麼時候?
      「怎麼不說話?喂喂?」
      何鏡弦回過神,連忙回答:「我…那個沈媽媽在妳旁邊嗎?我有事要找她。」
      何母沒有回話,話筒經歷了短暫的空白,一聲溫和的問候響起:「是我,找我有什麼事嗎?」
      「何媽媽妳好,妳…冷靜點。我現在人在醫院,沈光暉在我旁邊,他今早出了場車禍…」
      「什麼?有沒有怎麼樣?」話還沒說完就被沈母著急的聲音打斷。何鏡弦連忙安撫道:「沒,手腕有骨折,已經手術固定好,剛剛有醒過來現在又睡…」
      何鏡弦話還沒說完就被電話那一邊的倒地聲與七嘴八舌的混亂聲打斷。
      「沈太太!沈太太!」
      「快叫救護車!」
      「嘟—嘟—」
      通話被掐斷,何鏡弦連忙又打過去,沒接;再一通,還是沒接。洩氣的放下手機,眼角餘光掃到沈光暉手臂上的點滴滯留針開始出現一絲紅色,眼明手快地伸手按了床頭的護士鈴請護理師過來處理。
      護理師處理完之後,何鏡弦的手機鬧鐘響起,午休時間已然結束,得回工作崗位了,即使不放心何鏡弦也只能先放沈光暉一人在病房內。

      整個下午何鏡弦調劑調得心不在焉,不時抬手看錶,總覺得這四個鐘頭過得比八個鐘頭還要慢。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時間,何鏡弦連下班卡都沒打就一路跑到沈光暉病房,打開房門,昏暗的病房中沒有任何人。何鏡弦打開電燈,走進廁所,還是不見人影。何鏡弦拿出手機撥打沈光暉的手機,熟悉的鈴聲從床邊櫃子上的背包裡傳出來。掐掉電話,何鏡弦快步走向護理站詢問沈光暉下落,卻沒人看過他。
      「這麼一個大的人怎麼會不見?你們剛才巡房沒發現人不在嗎?」何鏡弦有點著急,質問的聲調也不自覺地提高。
      「一個鐘頭前去巡房確認是有人的,我還幫他量了體溫。」一名小護士唯唯諾諾的開口。
      「先在上下兩樓之間找找看,他腳上有傷走不遠的。順便叫人去調監視器,何藥師妳也一起去。」護理長出來緩頰,看著對方那顆大肚子何鏡弦脾氣也發不起來,輕聲說了句抱歉後轉身往樓梯走。
      「何藥師妳去確認監視器吧!要認身形只有妳比較清楚。病房區讓我們去找。」一旁實習醫生提議,何鏡弦聽了點點頭。那頭護理長打起電話連絡廣播室一起廣播找人。另外三名護理師跟實習醫師開始從樓梯分別搜尋上下鄰近樓層。

      「電梯畫面沒有看見,再來要調哪裡的?樓梯間?」警衛坐在電腦前操作監視畫面,何鏡弦看了過去一個鐘頭的畫面,沒有看見類似的身影。
      「恩,麻煩你了,調骨科病房那兩支樓梯的畫面應該就夠了。」
      何鏡弦又盯著監視畫面看了很久,終於在三十分鐘前的畫面看見那道身影,一跛一跛的扶著樓梯扶手往上爬。
      「在二十樓辦公室區前停下來了,那層門要門禁卡他進不去的。」何鏡弦交代警衛調出十九樓的監視影像檢查,若是找到人再聯絡她的院內手機,轉身跑去搭電梯。

      十九樓分為兩個區域,一區是安寧病房,主要提供給癌症末期、絕症、治療已無明顯療效的患者進行緩和醫療,另外一區特別闢了一處空中花園。何鏡弦走進病房區,迎面一名小護士上前打招呼,看著何鏡弦胸前的名牌,「何藥師妳好,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妳有沒有看見一個手上,腳上都有傷,身高差不多一九零的男生?」
      小護士臉微微紅,口氣微微興奮的說:「有喔!一個大帥哥,他說他需要透透氣,我推薦他去空中花園走走,現在應該還沒走,我剛剛才借輪椅推他出去的,我帶妳過去。」
      何鏡弦道完謝就跟著小護士往空中花園走。這個花園算是這間醫院的一個特色,設計了好幾區花蒲,分別種了不同顏色的花花草草,四周還有幾處涼亭。標榜為了緩和病人與家屬的情緒,特別在寸土寸金的院區開闢一塊區域設計了一個戶外空間,兩旁還各有一間佛堂與禱告室。何鏡弦一走出病房區就看見眼前一片夕陽,將半片天染成橘紅色。沈光暉就站在花園邊緣,沒受傷的那隻手扶著欄杆,身旁擺著一張輪椅。
      那畫面讓何鏡弦本能的覺得不安,「沈光暉!」何鏡弦輕聲喊出他的名字,那道身影忽然顫抖了一下,緩緩回頭,那眼神比黎明前的黑夜還要深,看了看是何鏡弦後又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去,上半身前傾靠在欄杆上。
      沈光暉目前的狀態明顯不正常,何鏡弦對一旁小護士使眼色,小護士機靈的點點頭,離開花園去找後援。小護士走了以後何鏡弦緩緩邁開腳步,往前走去,嘴裡不忘呼喊他的名字,「沈光暉…」
      沒有回應。
      「沈光暉…」何鏡弦又更進一步,直到距離沈光暉一公尺遠的地方才停住腳步。
      「沈光暉…」
      「沈光暉…」
      連續喚了幾聲對方都沒有回應,何鏡弦握緊拳頭,考慮要不要再往前一步拉人,又怕這動作會對他帶來刺激,最重要的,論身形自己不見得拉得住他,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此時背後傳來腳步聲,方才的小護士去搬了救兵—三個男醫生。何鏡弦先是朝他們點點頭,後又示意他們先不要靠近,用手比了比自己又指了指沈光輝。背後四人意會的點點頭。
      「沈光暉,你餓了嗎?」
      依舊沒有回應。
      「我剛下班,肚子很餓,你要不要陪我去吃晚餐?」何鏡弦又悄悄往前挪,直到伸手就能拉住沈光暉衣服的距離。
      沈光暉這才開口:「等我畫完畫。」
      好不容易得到回應,何鏡弦用她常與沈光暉說話的口氣說:「畫什麼畫?先陪我去吃飯比較重要吧!走啦!」語畢直接上前摟住沈光暉沒有受傷的那一隻手。「走了,陪我去吃牛肉麵。」
      沈光暉低下頭看看被何鏡弦摟住的那隻手,又看看另一隻纏滿繃帶的手,微微動了動手指末端,撕心裂肺的疼痛開始蔓延,沈光暉一把甩開何鏡弦,蹲下來用左手托著右手,又因為這個動作拉扯到膝蓋的傷口,整個人倒在地上痛苦的打滾,何鏡弦連忙上前抓住他的右手,避免剛固定好的骨頭又錯位。身後的醫生一擁而上抓人,其中一人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鎮定針,另一人很有默契地抓著沈光暉的手臂,一針刺入手臂。其他人連忙制住沈光暉不讓他亂動,等待藥效發作的時間有點漫長,好不容易沈光暉掙扎的力氣越來越小,最後眼睛一閉,陷入昏睡。

      「這還是沒辦法確診是不是有問題,畢竟他早上剛開完刀,需要再觀察幾天才能確診是不是精神方面有疾病,或者只是單純的麻醉後遺症。」床邊的醫師在病歷上快速的書寫著什麼,何鏡弦接著說:「可他昨天曾經拿著刀子到處畫。」
      醫生抬起眼看了看何鏡弦,「有自殘的傾向嗎?這個情形出現多久了?」
      「這我不知道,昨天是我第一次看見的,他平常很開朗、很愛開玩笑。」
      醫生接著問:「平常開朗的人不見得是真開朗,有隱性憂鬱症也說不定。他最近生活有經歷什麼大變動嗎?或是壓力比較大?」
      何鏡弦想了想,說:「他家中最近是有點大變故,但我不認為這對他會有這麼大的影響…」
      「這不好說,除此之外呢?」
      何鏡弦想了想:他朝自己告白被拒算嗎?但那怎麼看都像是在開玩笑。只好乾巴巴地說了句不清楚。
      「那他的主要照顧者是妳嗎?妳跟患者什麼關係?」說著一雙眼睛上下打量著何鏡弦,眉頭一挑,「妳該不會是院內的工作人員吧?看著眼熟。」
      一旁的護理長開口:「她是藥局的藥師,姓何,工作好幾年了,見過正常吧。」
      醫生提到照顧者何鏡弦這才想到沈母的事,連忙拿出手機撥通何母的電話,說了聲抱歉後往病房外走去。
      這次電話很快就通了,一接通何鏡弦立刻說:「沈光暉現在在我工作的醫院住院,請何媽媽過來照顧吧,我還要上班,沒辦法一直顧著。」
      那邊何母沉默了一會兒,說:「妳先幫忙顧一晚,她暈倒了現在還沒醒,她明天醒來如果穩定我會跟她一起去看小高個兒。」說完立刻掛斷電話。
      聽著電話被掛斷的聲音,有那麼一瞬間,何鏡弦覺得心裡有一頭沉睡了很久的怪物,甩甩尾巴,迫不及待的想要醒過來。

      「他的照顧者明天才會到,今晚我先顧。」何鏡弦放下手機告訴一旁的護理長,「請問我今晚能離開一陣子回家準備一些過夜用品嗎?」
      「應該沒問題。擔心的話可以綁拘束帶,先限制他的行動一陣子。」護理長說著,「我等等去拿過來,妳要離開的話再綁起來就好?」
      「有必要動用到拘束帶嗎?」看著那張憔悴的睡臉何鏡弦有點不忍心。
      「何藥師,我明白妳在想什麼,他又不見得有病,為什麼要綁著他。但這是為了安全起見,同為醫療人員妳能理解吧?他今天下午既然有辦法避開所有人的目光又拖著那雙腿爬那麼多層樓梯,他的情況我建議沒人在場時需要適當的防護措施。」
      「……」
      看何鏡弦仍在猶豫,護理長又接著說:「妳不也說了他昨天有拿刀在亂劃?難保他不會有自殘或傷人的行為,這是為了安全。」
      「……」
      「算了算了!妳要真不放心妳不在的時候我特別撥一個人力過來看著他總行了吧?」
      聽到護理長的提議,何鏡弦連忙搖頭,「別別別!人力那麼吃緊,哪來的人力再調一個人過來,讓其他患者知道還得了。妳把拘束帶拿過來吧!」
      「最好趁現在鎮定劑藥效還沒過,該做什麼快去做,對了,妳的手機從剛才就一直在震動,妳要不要看看是誰在找妳?」
      何鏡弦打開包包後一愣,也許是下班時太匆忙,一不注意連院內手機都丟進來了,拿出來螢幕上顯示是組長的來電,這都下班這麼久了還有她什麼事?
      何鏡弦接起電話:「喂,組長嗎?怎麼了嗎?」
      「妳今天幾點下班?」組長冷冰冰的聲音從話筒那邊傳來,何鏡弦瞬間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這個月都上早班,五點下班…」
      「那妳五點下班打卡了嗎?現在都快八點了,妳這三個鐘頭的加班是要怎麼還?這個月考績妳等著!還不快去給我打下班卡!」
      「嘟嘟—」組長罵完電話就被掛掉了。
      何鏡弦此時火氣不打一處來,本日截至目前為止已經被掛第三通電話,今天已經為了一個沈光暉手忙腳亂,組長還要進來參一腳,再加上本月考績分數只會低不會高,何鏡弦此刻只想仰天長嘯。

      「那我先離開一下子,麻煩你們了。對了,妳們病房區的打卡機在哪?」
      「病房區沒有裝,要去一樓。天啊,妳還沒打卡?前陣子因為那個過勞死醫師的關係,現在加班抓很嚴,大家都照表打卡,你們部門可以拖這麼久不打卡?」小護士語氣很是驚訝。前陣子一名醫師因為過勞猝死在急診室,揭發了醫療人員長期過勞加班的現象,經營者為避風頭紛紛向下要求不許員工加班,美其名體恤員工。但人員不足加班是一定的,總不能讓院內唱空城,這個僵局目前各大醫院的解決方式不約而同:要求員工下班準時打卡,打卡後再回工作崗位處理接下來的事務。
      何鏡弦嘆了一口氣,說:「當然不行,剛剛我們組長打來罵人了,看來這個月獎金要打折了…」
      小護士在一旁也加入抱怨行列,「就真的是人力不足,我們都長期過勞,現在明面上說嚴格實行不過勞政策,要維持醫護比,但誰不知道都是在打假卡?下樓打完下班卡又再跑上來工作,根本是在增加我們的麻煩嘛!」
      護理長在一旁說:「好了好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除非上頭哪天被雷劈了忽然轉性、或是乾脆點轉行,否則大家只能繼續忍氣吞聲。何藥師妳快去忙,別在這聽她瞎抱怨了。」又對著小護士說:「去幫患者上拘束帶。」
      小護士吐了吐舌頭,跑去護理站拿工具,何鏡弦有點不放心的回頭又看了沈光暉一眼,護理長見狀,輕輕拉了何鏡弦的手臂,「走了,快去快回。並不是有精神障礙才會上拘束帶,很多時候出於預防都會上拘束的,妳看看燒燙傷中心,或是加護病房,不是很多患者都綁著嗎?」
      何鏡弦點點頭,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轉頭走出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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