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觀者清》鳴鴒

15、荊棘（四）

　　「所以妳們倆就為了這個原因兩個多禮拜都沒講過話？」沈光暉咬著吸管，瞪大著眼看過來：「妳們女生也太可怕了。」
　　「這跟女生不女生沒關係，如果你有個朋友一直反對你跟你女朋友在一起你應該也會不想要跟他說話吧…」何鏡弦拿著吸管攪拌桌上的飲料，一口都沒喝，滿臉愁雲慘霧。
　　何鏡弦約沈光暉在周日出來喝下午茶，順便抱怨一下最近與君君之間的冷戰。
　　「這倒不一定，我會問清他反對的原因，畢竟女人只是衣服，兄弟才是真手足。」
　　「你活這麼大怎麼沒被女人打死…」何鏡弦聽了丟了一記眼刀過去，可惜沈光暉也不是個會被區區一把眼刀震攝住的主。
　　「才不會，我這麼帥，她們才捨不得打死我，得不到我的人，得到我的身體她們也很開心。」沈光暉白晃晃的牙齒咬著吸管，齒縫間偶爾看得見舌頭舔過吸管，對著何鏡弦露出他招牌的陽光笑臉。看著眼前的活色生香，何鏡弦吞了口口水，心中默默背誦『波若波羅密多心經』，背到最後忍無可忍，一把推開沈光暉的頭，把飲料杯裡的吸管抽出來甩在桌面上。
　　「髒死了，你三歲小孩還在咬吸管啊？」
　　「怎麼會？這叫色氣好嗎？我看很多女生都吃這一套，常常看到口水快滴出來，只差沒撲過來扒光我衣服了。我說姊，妳該不會來大姨媽心情不好就把脾氣全出在我身上吧？這樣好不公平耶…我不光是妳找不到君君的替代品，還要代替她被妳兇…」哀怨的口氣搭上那張故作哀怨的帥臉，要不是何鏡弦已經認識他好幾年大概也會臣服於他所謂的「色氣」之中。
　　何鏡弦又是一記白眼，抓起剛才被丟在桌子上的吸管往沈光暉身上丟。嘻皮笑臉的側身躲過迎面而來的吸管，沈光暉笑著離座把掉到地上的吸管撿起來放回桌子上，又到櫃檯要了一根新吸管回來。
　　「說正經的，妳到底在反對什麼啊？差個十歲很嚴重嗎？之前電視上連爺孫戀都有了，何況君君姐跟教授只差十歲。人家有錢有房又有車，重點是工作又不像我們用新鮮的肝在換錢，未來也不怕退休沒錢花，要是有一個女的有這個條件要追我我一定答應她，大個十五歲我都可以無條件接受的。」沈光暉再度把吸管差進飲料裡，故意很用力地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想把飲料底部的珍珠吸上來。
　　那可怕的噪音不僅惹得何鏡弦不痛快，甚至連旁邊桌的人都投來鄙夷的眼神，「算了你還是咬吸管好了。」何鏡弦舉白旗認輸。
　　沈光暉放在桌面下的手比了一個「耶！」

　　「所以說，妳到底為什麼反對？」沈光暉這次不只咬吸管，還彎著眼睛歪著頭看過來，那眼神跟嘿美想找人陪玩時如出一轍，何鏡弦看著，骨子裡生生冒出一股焦躁感，喝了一口飲料又嘆了一口氣才緩緩開口：「我也不是反對，就是覺得君君值得更好的。」
　　「憑教授那個條件還不夠好？」
　　「我又沒說他不好，只是比起君君還是差了那麼一點。」何鏡弦又開始用吸管攪飲料。
　　「差了什麼？別再說年齡了，這點是不能更改的，妳再怎麼嫌也不會有所改變。」
　　「……」
　　何鏡弦又喝了一口飲料，冰涼的感覺緩解了些許的焦躁。
　　「我只是覺得依君君的條件，她完全可以再找到一個願意對她這麼好，條件也相當，既不會抽菸年紀也沒那麼大的人。」
　　沈光輝聽了嗤笑出聲，說：「拜託，過了這村沒這店哪，況且妳們工作接觸的人雖然很多但扣掉患者也剩下不多，妳們就是活在小圈圈裡面，哪那麼多機會認識人？」
　　「你怎麼知道不會有呢？我聽君君說過她老闆有意要君君去接她新開的藥局當主管，如果她結婚了搞不好能花在工作的時間就被壓縮了，這個機會也可能會跑掉。」
　　沈光暉終於「嘴下留情」，放開那根被他咬得稀巴爛的吸管，略帶戲謔地說：「這些問題是君君要考慮的，跟妳關係不大吧？她都不煩了妳想那麼多幹嘛？」
　　「我這是怕她被愛情沖昏頭，身為朋友我有義務適時地阻止她。」何鏡弦右手食指與拇指開始抓著面前飲料的吸管磨蹭。「反正都要找老公，年輕的也可以很有錢很有社會地位，為啥要將就於一個老男人啊？」
　　沈光暉看著何鏡弦的手指，問道：「妳有這麼告訴她嗎？」
　　「…還沒，她那晚很亢奮，我不想這麼明確的潑她冷水。」
　　「姐，妳這是在當黑臉卻又不願意當明面上那個黑臉哪，妳該不會是在等她自動發現妳反對的原因吧？妳不明講她是不會發現的，因為這在她看來不是什麼大問題。要嘛就明明白白告訴她妳的顧慮，徹底黑掉；要嘛就乖乖當白蓮花，默默祝福她。」
　　被沈光暉陰陽怪氣的口氣惹得有點火大，何鏡弦乾脆起身拿起帳單丟下一句「我請客」就往櫃台走。

　　何鏡弦大力推開店門，無視身後伴著店員「謝謝光臨」聲而來的「姊妳等等我」，大步往前走，趕在交通號誌轉變成紅色之前走到馬路對面。
　　眼裡餘光映著馬路對面被紅燈阻擋去路的沈光暉，正忙著把手機拿出來往裡面打字，沒意外應該是要傳給自己的。果然，走沒幾步路包裡就傳來手機來電的震動鈴，打定主意無視，何鏡弦繼續闊步往下一個路口走去。
　　其實自己也不知道方才沈光暉的話到底哪裡惹到自己了，自從得知君君被求婚後心情一直很煩躁，甚至已經影響到上班與患者的對談，為此還被投訴了幾次。何鏡弦滿腦子亂糟糟的，根本沒發現前面路口的交通號誌已經轉為紅燈。正當何鏡弦一隻腳踏出人行道時，一隻手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往後扯，何鏡弦還沒緩過神來，另一邊肩膀也被抓住，「姊，走路看路啊！」沈光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何鏡弦這才轉過頭看看身後，方才被甩在馬路對面的人正大口喘著氣站在自己面前。
　　「妳要不要趕快去找君君姊和好啊？妳今天完全不在狀況內，剛才還差點要被車撞了。」
　　「沒有的事。」語畢把沈光暉還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甩開，何靜弦雙手叉腰，轉過身背對沈光暉，打算徹底無視這個人。
　　沈光暉也不是省油的燈，身子欺上前彎下腰一把抱住何鏡弦，嘴上還大聲嚷嚷：「我錯了，妳原諒我嘛！都是那個女生自己黏過來的，我們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啦！我還是愛妳的！」
　　沒想到沈光暉會出這一招，何鏡弦大腦當機了一秒，立刻扭動身子掙扎了起來。一旁等著過馬路的路人，注意力也被這邊的動靜吸引。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明天就去辭職，為了妳我再也不會跟她見面了，拜託妳原諒我。」說著沈光暉直起身子，雙手用力，何鏡弦整個人被提起來，雙腳懸空。這下要掙扎也使不上力了。一旁等過馬路的阿姨見狀問了一下發生了什麼事。不等何鏡弦開口沈光暉立刻接著回答：「我不小心跟同公司的女同事單獨共處一室，被我家寶貝看見，她一氣之下跑出來，我追在後面跑了好久。大姊妳快幫我勸勸她，我真的是無心的，都是那個女生自己黏過來的，我已經很明確拒絕她了！」
　　長得帥又陽光的男孩子果然吃香，那阿姨一看沈光暉的長相又看看何鏡弦，語重心長的對何鏡弦說：「妳看看妳男朋友那個長相，難免招蜂引蝶，他都說沒那個意思了。妳平常就看緊一點，他都跟妳道歉了，有這樣的男朋友很難得了，原諒他吧！」
　　「對啊！」一旁的大媽連忙附和。
　　「小事情也在大街上鬧。」
　　「現在的孩子都是這樣子啦，大街上接吻吵架都不怕人看的…」
　　「我昨天坐車還看到女生直接坐在男生大腿上的，知不知道羞恥…」
　　不堪被陌生人指指點點，何鏡弦連忙扯開沈光暉的手，雙腳著地後立刻拉著沈光暉往一旁走去。沈光暉被拉著往前走還不忘回頭對著剛才那一群路人揮手表示感謝。

　　走過一個路口又轉過一個彎，看不見那群路人後何鏡弦停下腳步，狠狠的甩掉沈光暉的手，回頭瞪著他，「你剛才在搞笑嗎？你自己愛丟臉別扯著我一起丟臉。」
　　「別生氣嘛，妳聽聽那個阿姨說的，有我這樣的男朋友很難得的，原諒我吧…」沈光暉微微彎下腰讓視線略低於何鏡弦的眼睛，抬起頭擺出一張無辜臉，那表情跟嘿美討食物時的表情一模一樣，何鏡弦看這張臉看了那麼多年，還是無法完全免疫，偶爾還是會因為這個表情而心跳漏跳一拍。不得不承認，這世界就是只看外表的敷衍世界，自己也是其中敷衍的一員。
　　何鏡弦轉開頭。「誰在跟你男朋友…」
　　「跟我在一起我就是妳男朋友啦！」沈光暉步步進逼。
　　「我跟你在一起還不被你那一群愛慕者聯盟撕了？」
　　沈光暉除了那位從大學就開始暗戀他的女孩子之外，同公司其他部門也不少愛慕者，光是看他的通訊軟體裡各式各樣的女孩子名稱與談話內容，就能讓何鏡弦眼界大開。以往只在電視上看見的絕世渣男，想不到身邊就有一個。
　　沈光暉抓了抓頭髮，「我都說了，她們喜歡我跟我不喜歡她們沒有關係啦！」
　　又是一句令何鏡弦翻白眼翻到抽筋的渣男發言，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開口：「我說，你成天講這種話總有一天會被女生們圍毆的。」
　　沈光暉眨眨眼睛，問道：「為什麼？我又沒說錯，總不能每個喜歡我的人我都要喜歡回去吧！那我成天喜歡人就夠了，連班都不必上了。」
　　「那你不喜歡人家也給人家一個痛快吧？成天吊著人家是什麼意思？」
　　「我又沒成天吊著人家，給他們痛快是要怎麼給？告訴她們我不喜歡她們？可她們從頭到尾都沒有對我說過喜歡我，頂多就是頻頻示好，我沒頭沒腦的跑去說我不喜歡她們那也太奇怪了吧？大家就單純當朋友不好嗎？」
　　「歪哩！」何鏡弦又翻了一個白眼，打算無視眼前這個世紀渣男走掉，誰知一轉身，身後大約五步遠的地方就站著方才沈光暉口中「她們」的其中一員，那位從大學就暗戀他至今的女孩。
　　沈光暉默默走近何鏡弦，伸手搭在何鏡弦頭上，另一手也沒閒著，一把接過何鏡弦拎在手上的手提包，掛在自己手上後抬起來對著女孩招招手，「哈囉～真巧，妳也出來逛街嗎？」

　　女孩名叫陳文寧，跟沈光暉還有何鏡弦是同一間大學經濟系畢業的，現在在一家商業週刊上班。對沈光暉可以說是不離不棄，從大學時代起，無論他怎麼無視她的明示與暗示，抑或是跟其他女孩子外出聯誼、一同出遊她都默默忍下來，因為她深信依沈光暉當時的性格定不下來，需要時間等他成熟。本以為沈光暉身邊的女孩來來去去，最終留下的一定會是自己，天知道忽然殺出一個何鏡弦。何鏡弦出現時陳文寧挺緊張的，畢竟成熟大姊姊也算是對年輕男子很有吸引力的一個族群，而沈光暉當時身邊並沒有類似的角色出沒，說不定他就正好喜歡這個類型的？觀察一陣子後，陳文寧發現沈光暉挺黏何鏡弦的，這讓她心中警鈴大作。論長相自己略勝何鏡弦一籌、論溫柔她自認第二沒有人能勝任第一，可沈光暉卻成天圍著何鏡弦團團轉。上週去看電影的電影票也是自己提供的，本來是想約他一塊去看的，誰知沈光暉一把抽走電影票丟下一句「謝謝」就跑了，連讓自己開口邀情的時機都不留。雖然後來兩人還是一同去看了，還額外賺到一頓飯，但用餐期間沈光暉喜孜孜給何鏡弦發照片與回覆訊息的表情，刺得陳文寧辛酸無比。
　　陳文寧不懂沈光暉到底喜歡何鏡弦哪一點？吊著他不讓他得手的刺激感？難道他嫌自己太黏太糾纏所以不喜歡？

　　看著眼前女孩的表情轉換，何鏡弦想把沈光暉的手從頭上甩開，無奈對方仗著身高優勢又再一次把手放上來，這次更過分，把一部分體重搭上來，壓得何鏡弦脖子痠。
　　陳文寧看著眼前兩人的互動，緩緩走過來，就在離兩人一步之遙的距離停住。目光從沈光暉臉上移到他放在身邊人頭上的手，又移到何鏡弦臉上，「你們現在在一起了？」
　　「沒有…」何鏡弦乾巴巴的開口。
　　「還沒，我在等她答應我，我都告白了她還不鬆口，我還在努力。」沈光暉對著陳文寧眨眨眼，那表情陳文寧最喜歡了，從大學第一次見面一直到現在，喜歡得不可自拔，但現在這麼個表情配上他的話，卻也讓自己心痛的不可自拔。
　　聽到這句幾乎是判自己死刑的一句話，陳文寧眼眶都紅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瞪著眼睛看向何鏡弦，那表情讓何鏡弦心虛了一下，連忙解釋：「我們其實沒有…」
　　「她哪裡好了？」
　　斗大的眼淚從眼眶中滴下，陳文寧開口問道：「我從大學就開始跟在你身邊，你身旁那些蜜蜂蝴蝶我都可以無視，因為我知道你對他們不是認真的，但她呢？她哪裡好了？每次她失約都是我在陪你，長得也沒有我漂亮，錢賺得也沒我多，還成天跟你吵架，現在你告白了她還不願意答應你，你到底看上她什麼？」
　　一旁路人被陳文寧的聲音吸引，兩三個人已經默默聚過來，想來看看三角關係當街搶人的戲碼。何鏡弦不想在大街上被當成稀有動物圍觀，連忙用力掙開沈光暉放在自己頭上的手，一手拉一個人匆匆離開人群。豆花的酒吧就在附近，這個時間點雖然還沒開張，但豆花跟豆花妹應該已經開始在店裡備料了，何鏡弦打算拉這兩人去那邊借個場地好好談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