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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仇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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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又是早上习武,下午读书。
路芷甚至怀疑自己无辜穿到这个世界就是为吃苦而来,每日仍跟上学似的,起早贪黑。而且,现在想起现代那些学习,真可以说是世上最轻省的工作,不比学武练剑,成天摔打,浑身疼痛。
练功夫真是个苦差事,既磨炼心智又锻炼体魄,满头大汗累断腿的路芷怀疑自己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现在这才第二天,算是兴趣没过,还能勉力坚持,若再久些,真的难熬。
路芷顶着凌晨的雾气和凌风,在上林吭哧带喘的踩梅花桩,几乎每十下掉一次,摔在地上那是真心痛。但是齐伯在一旁就当没看见似的,监督的很实诚,甚至还有些对她的频频失足有些不满。
待到蹲马步,路芷两股战战,身体已经虚到不行。但一想灭门惨案,路芷还是咬牙蹲着,汗水流眼睛里也一动没动。
江湖险恶,自保的能力还是要锻炼,不然一不小心被杀死,朝谁喊冤去。
这具身体本就不是好人,想杀她的应该不在少数。
然后路芷想到,云家少年也正是该学习长本事的时候,不能放任他关在房间里养废掉。
“齐伯,可以让云家的公子同我一起上课吗?”
“小姐,你真的要留他一命吗?”
齐伯再次向她确认,不赞同的叹气。
“是的,他已经很可怜了。”
路芷固执的看着齐伯,直到他态度软化。
齐伯似是失望,神情不如以往那样祥和,反而有些锋利,“小姐,你变得很善良,跟以往,……,有别。”
“善良,不好吗?”路芷清楚自己这身体的身份,无非就是魔教未来继承人,无非从前也是心狠手辣的主。
可那又怎样,她想改变这个隐庄,从改变自身做起。
总之,她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能带领这群人作恶。
做个普通的江湖门派有什么不好的。
这样说不定终有一日,她不用活的再那么心惊胆战。
“善良,是好的。”齐伯最终这样答。
于是,到这天下午学史的时候,路芷看到了少年,他们一同上课。
“你好,你还好吗?”
无人回应,少年把她当空气。
“以后练功学习我们会一直一起,你想学什么也可以告诉我,跟我一起学剑也可以,学别的也行,齐伯很厉害的。”
依旧无人回话,但路芷不气馁,这才刚开始。
金诚所致,金石为开。
不管学经学史,只要是文化课程,都是老先生一人教授,学武的话,全是齐伯。
“你是?”老先生看到课堂上来了一名新生,先问少年姓名。
他垂眸,音色优美。
“先生,我叫云归旸。”
“归旸,可有典故?”先生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母亲怀孕时,梦朝日出东山上,有轻云来掩之,故名旸。”少年僵硬的回答,一板一眼,恍如机械,脑海中又响起轻柔的声音,朝日出东山上。
“云是浮物,遮前路,坎坷会有但终会散。”老先生宽慰他,甚至拍了拍他肩膀,也知晓他的遭遇,却无能为力。
从昨天的那节课,再到今天这节,区别待遇还是挺明显得。老先生文人风骨犹在,对她以及隐庄的人非常的不客气,但对出身高门大户的这少爷却是很同情很礼遇。
听着他们的对话,路芷终于知道少年名叫云归旸,且他很懂礼数,对教书先生有问必答,却不跟她说一句话。
哑巴似的,高冷有如天上仙。
夜间,路芷才知道原来作为贴身丫鬟的明珠,就睡在距离她床不到五米的地上,作为值夜,以备起夜喝水时服侍。
“我在床边安一软塌吧。”路芷说。
“小姐,可是床睡得不舒服?”明珠关切。
“给你睡,地上寒凉,对女孩子不好。”路芷看她。
“小姐,这,这不合规矩。”明珠结结巴巴的,但音色脆生生的,已经是听得出的感动。
“我这里没有规矩。”路芷认真的说。
“谢谢小姐!”明珠趁着夜色擦眼睛,怕泪水落在地上。
路芷神游到别处,脑子里想得更多的,还是云归旸,不是很关注明珠现在的感恩戴德和感动。
“云家,到底何罪之有呢。”又一次想起那断垣残壁的惨状,路芷轻声感慨。
明珠见小姐睡不着,也不敢自己酣然睡去,忠诚地做陪聊解闷的,想到什么说什么,“江湖上,正道里以云家为首,一呼百应,小姐你说过的,正邪不两立。”
“不两立?”路芷呆呆的重复。
“隐庄出手向来不问缘由,邪道我们隐庄独大。”明珠骄傲。
这小丫鬟,洗脑的可以。
“……”路芷胃部一阵抽搐,心里难受的很,“这样啊。”
因喜乐而杀人,蔑视生命到极致,不问缘由,灭人满门,这种邪道中的邪道,魔教中的魔教,令人胆寒。
被人恨到骨子里也莫可奈何,这趟浑水她现在不得不淌,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情景路芷忘不掉,那手里的刀,那刀尖的血,无处不是绝境。
真是倒霉至极。
又是早课,又是扎马步。
普通的一天清晨却不普通的气氛,因为上早课的,半蹲姿势的一共三个人,路芷,云归旸,夜一,旁边还有一个齐伯在盯着。
“小姐,夜一以后跟你们一起上早课。”齐伯说。
“嗯。”路芷并无异议。
夜一站在中间的位置,他比其他两个人都高,年龄也是最大,十八岁,虽然已经是本领高强,但仍本本分分的扎实基本功。
“如果你有别的心思,我会在第一时间杀了你。”开练之前,夜一放话给云归旸,虎牙一亮,但云归旸不理他。
路芷没听见他这句,但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夜一是为了她的安全。
齐伯对待他们三人并没有偏倚,一视同仁的操练,一视同仁的强度,路芷叫苦不迭,小胳膊小腿都快断掉,脸上也一片苦色。练剑法时,齐伯请示过路芷。但是路芷毫不在意的可以说毫无保留的让云归旸跟她学一样的,或者他想学别的也可以,只要隐庄有,只有她能给。
事实上,每天,无时无刻,路芷一直在尝试跟云归旸搭话,献殷勤,可惜他一直没搭理,厌恶之色溢于言表。
“云归旸,我带你去挑一把剑。”
“云归旸,午饭我们一起吃吧。”
“云归旸,你学的真快。”
“云归旸,你累吗,我给你扇风。”
……
路芷坚信,热脸去贴冷屁股只要日积月累,总是有效的。
人心是热的,对一个人好总是可以感受到,看得见的。我以真心待人,人用真心还我,历代穿越女主都是如此做的,最终财色双收,抱得美人归。
几周后,每日下午的文化课上,老先生终于开始布置课业,开始要求写文章,发表见解。有时候是针对史料,有时候针对一句经典语录,有时候甚至是关于治理国家,管理下属的策论。
每每在课前,老先生都要对着路芷的作业评头论足一番,不论褒贬,却半点不提云归旸的。
“路芷。”老先生叫人,一向是直呼其名。
“先生请讲。”路芷战战兢兢,前几次的文章逻辑不清格式不对,她被老先生一顿骂,至今还心有余辜。
“见文如见人,仁义太过而惩戒不足,过于理想反而不切实际,天下大同固然好,魑魅魍魉今犹在,但总体来讲还算不错,爱人者,人恒爱之,仁心可见。”老先生点评几句,这次的策论竟是最好的一次。
课下后,老先生单独留下了云归旸。
路芷好奇他们说什么,但又怕被发现,走出门去,把夜一唤出来。
“你能保证偷听但不被发现吗?”
“没问题,小姐。”夜一眼睛亮闪闪的,也热衷于此。
路芷实在好奇老先生会对云归旸说什么,大概已经有两个月,她没听过云归旸说过一句话。不知何时起,老先生上课也不再提问那人,那人也所幸不发一言,现在连课业都单独说。
路芷坐在房间里,从好奇到焦躁,夜一终于回来。
“怎么说?”她急切的问。
“说了很多,先说文章见人品,又说他的想法太独断冷漠又太狠辣,说他跟以前不一样。”
“谁跟以前不一样?”路芷听得懵懵的。
“教书先生说云归旸,先生说他以前见过云归旸,那时云公子温润通达心怀天下。”
夜一隐去了先生说反而比不过邪道妖女宅心仁厚这句。若不是先生德高望重学识渊博,夜一真想套麻袋把他打一顿。
小姐坚定刻苦矢志不渝,是谁都比不上的好主子。
路芷沉默,正道少年遭逢巨变,无妄之灾,不管是谁,心中的善意怕是都给磨灭掉了,一点不剩。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辛苦。”
隐庄因为缺了男女主人,距他们离世还不到三个月,算是孝期,所以许多节日是不过的。
但是像中秋佳节这样的大日子,古往今来已是惯例,就算是一切从简,厨房也要准备好精美的吃食大餐,月圆之夜开宴。可如今,宴会的主人,只有路芷一个人。
凉亭是赏月的好地方,所以食物在亭中的桌子上摆满,有瓜有果,鱼肉汤菜,应有尽有。
路芷坐在桌前,齐伯和明月站两边。
她下不去口,“齐伯,你坐下我们一起吃吧。”
“不敢。”齐伯恭谨的低头。
“齐伯,你是我唯一的长辈,从小照顾我,我待您是亲人。”她站起身,定定的拉着齐伯的手,固执的像一头小牛。
齐伯看她,无可奈何之后又是慈祥的笑,“小姐坐吧,我吃便是。”
两人入座后,路芷又看一旁的明珠,“明珠,还有夜一,出来吧,一起坐下吃。”
明珠慌得腿一软,奴性不减,险些跪在地上,“小姐。”
齐伯看不下去,只说,“吃吧,还有夜一。”
夜一现身后,没有多推辞,坐在座位上开始吃。
“这样才好,才像是一家人的中秋。”路芷笑,顺手夹起一个狮子头。
“虽然我想去叫云归旸,但还是算了,他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我罢。”她一边吃,一边喃喃。
齐伯筷子一顿。
“一会儿,明珠你去让厨房再做一份笋尖肉,用全瘦的肉。”路芷说。
“是。”
云归旸爱吃笋,不吃肥肉,通过一起吃午饭的经历,路芷记下了他的喜好。
宴后,路芷提着食盒去云归旸住的别院,里面装了月饼也装了笋尖肉,还装了一些特殊的东西,是她特地为他准备的。
嗒嗒嗒,她敲门,但是无人应声。
应该的,路芷也不恼。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把月饼和菜放在你门口,你若饿了,就吃,不饿,倒了也无妨。”
“我昨天去邺城,给你带了东西。”
“中秋本该是团圆的日子,……”
“对不起。”
云家的宅院修在邺城,那里三月过后还是废墟,只是少了血腥气。
听到路芷离开的脚步声,云归旸打开门,将饭盒取回房间。
在听到邺城的那一刻,他先是舌尖一麻,之后脑袋也痛,他今天本来不打算吃东西的,但他想知道食盒里有什么。
打开盒子的第一层,是饭菜和月饼,居然有笋尖肉,还冒着热气。
第二层,居然是纸钱,白色的,用来烧的,有厚厚一叠。
打开最下面一层,他眸光一聚,先是恍惚,先是鼻酸,然后险些掉下泪来,是一个玉镯。
他见过无数次的,甚至抚摸过的,他母亲常年戴在手上的青玉镯。
他颤抖着,将玉镯套在手腕上,却因手腕过于纤细总是滑落,他近来吃饭还是不多,这可不好,他明知道的。
于是,他又转向食物,几分钟内将第一层里能吃的全部吞咽下去,肚子和喉管像是裂开一样疼。
他本来想哭哭不出,想笑也难,这下伴随着身体不适,处境更加困窘。
他又拿起玉镯端详,青玉通透,但遭逢灾祸,免不了有细纹,纹中带些细碎的尘土,已经镶嵌在里面出不来了,藏污纳垢。一个小饰物在一片废墟中多难找,何况那处打斗最多,他父母殒命,魔教夫妇最终也算命丧于此。
她究竟想做什么。
他不懂。
路芷这人究竟是怎样的性格,假慈悲或者是真心悔改?
那时她是真的要杀他,后来却放弃了。
不管她为什么大费周章的留他一命,这都无关紧要了。
路芷。
路家。
路芷。
隐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