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陌安澜

3、第二章

　　刚才那络腮胡子正俯身查看两名孩子的情况，大的不过十多岁，小的那个看着只有五六岁。大一点的孩子刚才一直用身子护着小的，所以大孩子自己遍体鳞伤，小孩子却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蹭破点皮。此时，小孩子正含糊不清的哭着喊哥哥，大孩子虽然伤的不轻但还是紧紧搂着弟弟，一脸戒备的看着众人。
　　小公子蹲下身，小心的用手帕捂住大孩子额头上的伤口，看着他的眼睛道：“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以后不会有人再打你们了。先送你们去医馆好吗？”
　　大孩子和小公子对视了几秒，然后微微一点头。
　　络腮胡子和家仆见状一人抱起一个，带去了医馆。坐堂的郎中看着孩子身上的伤一边上药一边摇头，直呼太狠了。万幸的是，都是些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只要好好养些日子就行。路上那孩子告诉他们，他叫穆宏，他弟弟叫穆朗，他家本在北燕和东黎的交界处，爹娘都在战乱中死了，家里只剩下他和弟弟。人牙子趁他不在把他弟弟拐走了，他一路追来只想把弟弟救出来，没想到自己也被抓了起来。今天他趁人不备想和弟弟逃出来，却惊动了守卫，自己又累又饿，没跑多远就被他们追上，好一通打。
　　小公子这时才想起向络腮胡子道谢：“刚才多谢这位兄台出手相救，在下顾清，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络腮胡子忙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下袁康。小公子年纪虽小，行事倒颇为良善。”
　　“袁公子客气了，刚才要不是你我怕是真要挨上一鞭子了。”
　　“我也不过是看不惯那帮人的手段。不知顾公子打算如何安置这两个孩子。”
　　“城外的护国寺有一个善堂，一会儿我让人把两个孩子送过去。等他们养好了伤，是走是留都随他们。”
　　“如此就劳烦顾公子了。”
　　“哪里的话，我看袁公子好像不是京城人士”顾清试探着问道。这袁康言行举止不似普通人，而且他的样貌兼有北燕和东黎的特征。一般人出门在外都不愿多管闲事，他刚刚出手相助实在突兀，顾清独自在外一向颇有戒备。
　　“我父亲是北燕人，我母亲是东黎人，这次来北原是为了采买丝绸和茶叶。”袁康一脸坦荡，仿佛毫不在意。
　　北原常有外来的商队，这话听起来毫无破绽，看他的穿着打扮也与商队中的长工相似。顾清只当是自己疑心太重，险些错怪了袁康。
　　说话间，穆宏和穆朗兄弟俩的伤口都包扎好了。顾清吩咐自己的家仆道：“昭云，你驾车送他们去趟善堂，记得和方丈只会一声。”
　　那唤作昭云的家仆闻言大惊：“公子，我还是先送你回府吧，若是刚才那些人再来找麻烦怎么办。”
　　“不必，这里离家不远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袁康闻言道：“不如我送顾公子回去吧。”
　　顾清忙推脱道：“不敢再劳烦袁公子了。光天化日之下，谅他们也不敢怎样。”
　　“那好，我就先走一步了。”说着袁康就转身离开。
　　顾清看过两个孩子，又和昭云交代了几句，便带着小厮向闹市区走去。
　　顾府门前，一向精明强干的管家顾海正焦急的走来走去，还不时往路口望上一望。
　　“顾管家。”
　　顾海闻声心下一松，忙不迭的迎出来：“小姐您可回来了。怎么只有丹蔻陪着您，昭云呢，这小子跑哪儿去了。”
　　“刚才路上碰到两个北燕的孩子，我让昭云送他们去护国寺了。”顾清说着就随管家进了大门。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远处的树后站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青年，此人正是一路跟来的袁康。
　　“主子。”袁康身后悄无声息的落下了一个黑脸男子。此人相貌与北燕人无异，身材敦实，着一袭黑色布衣，混在人群中并不起眼。
　　“那是哪家府邸？”袁康看着远处顾府的牌匾。
　　“回主子，那是右相顾长年的宅子。”黑脸汉子抬眼看了看，恭谨的回道。
　　“刚才那位可是他家的公子，或者说是小姐？”
　　“听说右相膝下无儿无女，只有一个表小姐自幼寄养在府上，只是无人得见罢了。”
　　袁康闻言一笑，心道：“果然是位小姐吗。”
　　东市后街有一处人牙子的聚集地，这里既有自愿来做长短工的人也有从各处贩卖来的奴仆。刚才打人的几名男子走到一处侧门，进了一个不起眼的民宅后院。
　　有个打手按捺不住，愤愤道：“大哥，你刚才怎么不让我们教训教训那两个小子？”
　　领头的大黄牙踹了他一脚：“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打杀杀，没长眼啊。那小子有萧慎的令牌，若是招来城防司坏了主子的大事，你们谁担待的起。”
　　另一个打手也有些不满：“那两个小杂种是我们好不容易挑出来的，就这么让他们跑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人跑了再抓就是，你们最近都给我消停点，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惹麻烦可别怪老子不保你们。”
　　几个打手忙点头哈腰的称不敢。
　　顾相为官清廉，生活简朴，这座宅子还是正德帝赏给他的。这么些年也不见有大的改动，院中也只种了些简单的花草，连仆人都是跟着顾相多年的老人。
　　顾相府上有一片竹林，旁边有个院子名曰梧桐院，因着有竹海相隔，所以格外清幽，平日里只用来招待太子等贵客。这次顾清来府上小住，顾夫人特意把梧桐院收拾出来，并严令府中人等不能前去打扰。
　　晚间，顾清刚陪顾相和夫人用了晚膳回到梧桐院，正听从城外回来的昭云回话。
　　“已经按您的吩咐只会过方丈，护国寺会好好照料两个孩子的。”昭云停了停又道，“殿下，可要我去查查那袁康的底细。”
　　“算了，大概只是巧合，反正明日就该回宫了，不要多生事端。”顾清漫不经心的用杯盖拂了拂茶叶，“今日观海楼那几个学子倒是有趣，你明日派人打听一下，不要惊动他们。还有今日那个人牙子，看着有些奇怪，你一并去查查。”此时扮作男子的顾清已换回了女装，一身烟霞色齐胸襦裙，领口处用银线密密的绣了繁复的如意纹，腰间系一枚绯色玉佩，头上斜插一只凤尾簪。原来这顾清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晋安公主姜晏清。
　　东黎近年来民风开放，大家小姐也常在外走动。这顾相又是太子太傅，往日里姜晏清没少跟着太子哥哥来顾相府上。正德帝平日里最是疼爱这个小女儿，这次姜晏清借着及笄的由头想到宫外游玩一番，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了，还专门交代顾相让他安排姜晏清在宫外的饮食起居。如今宫中连着几日派人来催，姜晏清就是再没玩够也不得不回去。
　　顾府后院的采月楼里，顾家的表小姐段红漪正在灯下看书，她的贴身侍女春翘正和她家小姐抱怨着：“这梧桐院里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不但不让旁人靠近，连小姐您都出不去了。”
　　段红漪翻书的手停了停，垂眸道：“姑父是朝廷要员，家里难免要招待些官场上的人，许是怕我们有所冲撞吧。”
　　段红漪本是顾夫人堂兄家的庶女，顾相和夫人膝下无子，顾夫人见段红漪自幼丧母，又不受段家主母的喜爱，所以把她从老家接来北原城，像亲生女儿一样养在身边。
　　“小姐你有所不知，我今天听顾管家和夫人回话，这梧桐院里住的是位姑娘。”春翘一脸神秘的道，“我还听说，现在外面都在传，萧将军要回来了，圣上这次怕是要给萧将军赐婚，好多王公大臣都想把自己的女儿送来候选，不知道会不会有梧桐院那位。”
　　段红漪闻言早已无心看书，一双玉手紧紧的攥着手中的锦帕。印象里那个人有着最挺拔的身形，最冷峻的眉眼，在一众常来顾府的人里显得格外不凡，连太子殿下都要逊色三分。每次远远的望上他一眼，自己就会觉得满足，心中的喜悦满的快要溢出来。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采月楼里有一双眼睛默默的注视着他。她知道自己只是寄住在顾府，本没有资格去奢望别的，只是忍不住还是要想，若她是这顾府的嫡出小姐呢，会不会有机会嫁给自己的心上人。
　　想她当年在段府被人百般欺凌，过的日子还不如主母身边一个得宠的侍女。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自己在无意中得知姑姑想要从族中收养一个孩子，又仔细打听了姑姑和姑父的喜好，所以才能在一众姐妹中得到姑姑的怜惜。这北原城远比家乡要富庶繁华，姑姑待自己也如亲生女儿，用的衣服首饰都是自己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只是姑父为官清廉，顾府能给自己的也不过是比以前更稳定的生活，可自己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安稳二字可以满足的。那些北原城里的世家小姐过着豪奢如梦的生活，权势、财富、尊荣，那些才是自己想要的。想着以前那些欺凌嘲笑自己的人，段红漪暗下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一定要让他们后悔。
　　月色渐浓，今晚注定又是一个无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