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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

  •   北原城,观海楼二楼的雅间中,一个身着青色儒士服的青年男子正临窗而座。此人满脸络腮胡与他的容貌和气质极不协调,正是前些时日还一身长工打扮的袁康。
      天气越发的冷了,外面铅云压顶,似是酝酿着一场大雪,雅间内炭火正旺,气窗处开了一道小缝,倒不觉得屋里憋闷。
      袁康轻啜一口茶水,清香四溢回味甘甜,这观海楼有的是天下名茶,连茶杯都是胎薄釉细的上品。这里的一草一木饮食起居都和北燕大相径庭,但却和母亲口中的故乡渐渐重合。
      他记得因为母亲是东黎人,儿时自己总是被人欺负,连哥哥姐姐都会骂他是杂种,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只有母亲的小院是自己的避风港,她会做好吃的糕点,会唱歌哄自己睡觉,还会给自己讲了很多故乡的故事,后来自己就不想再出去和兄长们玩耍,只一心留在小院中陪着母亲。
      那时父亲总是格外忙碌,很少有时间来看自己和母亲。母亲的眉间总是笼着淡淡的忧愁。母亲的房间有一扇面向南边的窗户,闲暇时她总会站着窗前用哀伤的目光看向远方,似是透过重重楼阁可以看到什么让人留恋的景象。只有父亲来时,母亲才会放下满怀心事,露出高兴的神情,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
      袁康当时还小,并不懂得一个女人背井离乡去国离家的思念和痛苦。直到很久以后,久到袁康已长大成人,他才明白母亲透过南窗看的是故国乡土,那是她此生此世再也无法回去的地方。在数千个远离家人的日日夜夜中,故乡只是她回忆中越来越远的梦。
      后来父亲越来越忙,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母亲在长久的思念和哀愁中病倒了,偌大的家族中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异族女人的死活。她病得越来越重,弥留之际她想见父亲最后一面,然而终究没有等来那个心心念念的人。母亲走时换上了一套东黎的衣裙,那是她嫁来北燕后自己偷偷做的,以前从来没敢穿过。她的目光一直望向南方,直到眼里的光芒渐渐暗淡。
      那座温暖的小院随着母亲的离去渐渐变得冰冷起来。三个月后,数年未曾踏足这里的父亲才回来,他只是沉默的在母亲房里坐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从那时起,袁康决定走出这座冰冷的小院,而父亲也像是终于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他在父亲面前得到的赞赏越来越多,渐渐引来了兄长的嫉妒和不满,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被变本加厉的使出来。可他不在乎,他已是背水一战,别人欠他的欠他母亲的,他早晚都要夺回来,而母亲所眷恋的,他也早晚会捧回来献给她。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袁康收回了思绪,神色如常的走出雅间。上次在万春楼里与黑脸汉子碰面的中年男子正等着门外,他上下打量了袁康一下,似是没有想到要见的人如此年轻。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示意袁康跟他走。
      这观海楼往来的有不少是达官贵人,还有各府的夫人小姐,所以格外重视客人的隐私。走廊里以屏风和帷幔相隔,即使擦身而过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中年男子领着袁康在这迷宫般的走廊里穿梭,似是颇为熟稔。两人七绕八绕,竟走到了观海楼的后院。这里并不对外开放,只有观海楼最尊贵的客人才能预定。
      中年男子走到其中一间厢房门口敲了敲门,等到里面应许才带着袁康进去。
      入目之处,一名灰衣长者正端坐在桌案前不紧不慢的烹茶。他似是没有瞧见来人,只是专注的洗茶、注水、冲茶,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说不出的从容与闲定。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他将碧色茶汤注入白瓷杯中才抬头对袁康道:“袁公子请。”
      袁康撩袍座下,慢慢品了一口茶:“好茶,没想到相爷如此精通茶道。”
      那灰衣长者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左相韦伯昌,那个中年男子是他的心腹幕僚孙毅。韦伯昌被人一语道破身份也没有动怒,他虽和袁康通信多时,但平时都是由孙毅代劳,说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碰面。
      韦伯昌借着品茶的机会,不动声色的暗暗打量袁康一番,心中暗道好年轻。这等魄力这等胆色绝非池中之物,自己与此人往来还需要多加小心,待到日后事成此人需得尽早除去,否认必生祸端。
      袁康自然猜到韦伯昌心中所想,他心里冷笑一声,都道韦相为人阴狠行事毒辣,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现在自己尚且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不然何须与他在这里废话,只需将乌干送出就能给韦氏一族带来无尽的麻烦。
      两人各怀鬼胎,面上却是一片祥和,若是不知情的人瞧见了必会以为是故友小聚。
      两人闲谈片刻,韦伯昌到底有些沉不住气,他从袖中拿出那只红蓝宝石耳环,试探的问道:“不知袁公子从何处得到这只耳环的,看样式倒是别致的很。”
      袁康哈哈一笑:“前几日看有人在西市商队门前鬼鬼祟祟的四处张望,我就截下来盘问了几句。此人说他被人追杀,想借商队之便离开东黎到北燕去,这耳环就是他留下的定金。”
      袁康句句话中有话,韦伯昌久经官场哪里会听不出他言语中的奚落之意,他身后的幕僚孙毅怒意勃发,上前道:“你这是何意。”
      “孙毅,退下。”韦伯昌语调平稳,像是毫不在意,“那人叫乌干,是西丹派来北原城的奸细,我奉皇上密旨要捉拿此人。不知眼下他在何处。”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敷衍搪塞之意。
      袁康自顾斟了一杯茶水:“那可真是不巧,此人昨日清晨被人发现暴毙在城郊破屋里了。”
      韦伯昌握着茶杯的手一紧,这袁康说话真真假假,不可不信也不可不信。乌干此人关系重大,若他还在袁康手中,那无异是给自己埋了一颗随时会炸的雷;若乌干真的暴毙了,又是何人所为,他还有别的仇家或是西丹王还和别人有过交易。袁康又和乌干的死有没有关系。若自己身处袁康的位置必会力保乌干性命无忧,毕竟此人活着就是人证,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若杀了此人以示诚意。。。不,不可能,这北原城是自己的地盘,袁康的身份一旦败露便是自身难保,他怎么会甘心放弃送上门的这样一个好把柄。除非。。。除非他有更好的选择,但自己行事向来滴水不漏,乌干是唯一的疏漏,还会有什么事能威胁到自己呢。
      不知为何,韦伯昌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他强自定了定心神道:“既是如此,那我明日便回禀陛下,也好早日了结此事。孙毅,你先出去,我和袁公子还有要事相商。”说着对自己的心腹使了个眼色。
      孙毅会意,躬身退出房间。他走到转角处,见四下无人,拍了拍手,墙外的树上跳下一人。孙毅对此人耳语一番,那人便领命而去,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房内两人刻意压低了声音,没人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甚至外人很难想象,东黎权倾朝野的左相会和一个来历不明的的男子密谈。只有韦伯昌知道,此人虽然并未扬名万里,但是他的心智谋略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不知为何他要如此收敛锋芒,甘愿做一个籍籍无名之辈。想起自己的外孙三皇子姜晏恒,韦伯昌突然有些不知与此人合作是福还是祸。可惜姜晏恒虽有野心,却缺少深谋远虑,若他日后能有此人的智谋手段,那必能稳坐王位。只是若此人和韦氏一族为敌,那韦家必会受到重创,姜晏恒也远不是此人的对手。
      想到这里,韦伯昌眼中精光一闪,杀心已起。袁康若是留在北原城便罢,这里终究是自己掌控的地方,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若是他要离开,那就的把命留下,自己绝不会放虎归山。
      门外的孙毅眼见时间差不多了,敲门提醒韦相。
      袁康见状起身告辞:“今日袁某还有事,先行告辞。请务必代我向三皇子问好,改日我一定亲自登门拜访。”
      韦伯昌闻言神色突然变得极为难看,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大睁着双眼说不出话来。他知道,他竟然知道此事,此人竟如此可怕,自己在东黎经营数十年,眼线暗桩不知有多少,居然没有察觉他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原来,三皇子成年后便被派往封地青城,没有陛下的诏书轻易不能回北原城。这青城乃是苦寒之地自然无法和北原相提并论,姜晏恒在青城待不下去,三个月前悄悄的乔装打扮潜回了北原。韦伯昌深知此事犯了陛下的忌讳,所以将他藏在相府一处僻静的宅子里,连自己的夫人和女儿都不知道。
      韦伯昌深吸一口气,看来有些事要加快速度了,韦家已经站到悬崖边上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远处隐隐传来乐姬的歌声,如丝如缕缠绵不绝,不知这繁华盛世还能维持多久。
      天色越发晦暗,西风渐起,有大片大片的雪花自空中盘旋飘落,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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