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短篇小说》皇鸢尾

9、第九章琴之声上篇

　　碧空如洗的天边飞来几只羽毛黑的油亮的海鸥。它们逐一掠过幽暗的海面，传来几声鸣叫。海浪拍击着海岸，一阵热风吹过，让人忍不住用并拢的手指来扇风。躺卧在海滩边的游客们欢快地与一些当地人嬉闹着。这时一个艺术家远远的望着这些前来度假的游客们，手中的画笔挥挥洒洒的勾勒出整个海湾。太阳毒辣的照射着躲在阴凉地的人们，海面上漾起波光粼粼的涟漪，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将手心中鲜艳的樱桃投进了海里，而男孩身后躺在椅子上又黑又瘦的女人愤怒的站起身将男孩牵到阴凉处，掰开男孩的紧握的手掌，剩余的几颗樱桃被女人数了数，放在了棕色的桌子上。接着将男孩儿一把搂进怀里，男孩开始奋力地挣脱着女人禁锢在他肩膀处那双同样黑的手，最后男孩似乎挣脱不了，便懒洋洋的倚在女人怀里。
　　“乔，您可真闲，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您在画这些人，我是说这些可爱的游客们。”男人礼貌的微微一笑，自我介绍道：“雷克.阿伊达。”雷克扬起手拍了拍灰色西服，脸颊上淌着汗水，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你好，雷克。”乔终于放下画笔，风把乔有点泛白的发丝轻轻吹了吹，但这并不影响乔。他看起来依然很精神。乔从棕色外套的左边口袋里掏出一方洁白无瑕的手巾。手巾擦拭过俩只枯黄的手，被乔重新放了回去。乔伸出手与雷克紧紧相握。
　　“也许您不记得我了，但是我记得您，乔。”雷克话锋一转，“我是这沙滩上最仰慕您的，请您务必让我为您服务。”
　　“哦，乔，您可真闲。”乔捏着嗓子模仿着雷克的语气。乔思考了一会儿后指着画架继续说道：“请帮我把它拿进我的房间。”
　　雷克红着脸开始将物品分类，将画架安安稳稳的放到了乔的房前。乔居住的地方就在一棵古老的大树旁的一座小房子，房子很普通，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房间外面的小路两旁长了许多不知名的植物，淡紫色的小野花躲藏在一片绿油油的小木丛中。雷克缓慢地呼出一口气，眼神中多了一些不明的爱惜。乔用小指从袖口处勾出一把明晃晃的钥匙。
　　“喝点什么？果汁还是咖啡。”乔刚走进房间，示意雷克将画板放在那个白色衣柜旁边，接着一边说道一边倒了两杯咖啡。
　　“一杯水。”雷克不安的坐在乔的沙发上，灰色的沙发很整齐的摆放在房间的正中央，这也许是乔的爱好，雷克这么想着。一抬眼看到在离他不远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年轻女人的相片，女人穿着一件连衣裙，柔软的栗色长发搭在两个光滑细腻的肩处。温和的神情，含有魅人的双眼令雷克从心底里不停的赞叹着。他承认他被相片里面的女人吸引了。
　　“是谁让你来的年轻人？”乔将水杯递给雷克，坐在了他的对面。
　　“谢谢。”雷克回过神来，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没有人让我来，如果非要有个人的话，那就是我自己。”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满脸皱纹的乔看着雷克温和笑道：“既然这样，那就听一曲，曲毕就回去吧，你应该很清楚我不能给你什么。”乔站起身，缓慢的走到靠窗的一个角落里，掀开积满灰尘的红色布条，一架血红色的钢琴在房间里显得尤为突兀。
　　“为什么不多弹一曲？”雷克焦急的问道。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站起来，但是他的理智压制住了他自己。
　　“那就两曲。”乔意外的宽容，一口答应了雷克。但他并没有去看雷克，只是安静的坐下来，准备好了姿势。
　　“三曲？”雷克刚说完，就因为羞愧低下了头。乔抬起头望向雷克说道：“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雷克的眼神中充满了喜悦。
　　乔：“雷克，那就是永远不要试着和我讲你认为我想要的东西。或许你听说过我，或许曾经你试着去了解过我，这些都不重要，我就是一个蛮横无理的人。我可能对于你，对于你们来说，你知道吗，我是不愿意成为你，成为你们的人。”
　　雷克：“是的，我很尊敬您，我也很喜爱您，您说的很对，我确实向您说的那样，请您开始吧。”雷克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似乎正在恳求着乔。但是很明显，乔同意了他的要求。
　　乔调整好情绪，他不喜欢自己情绪波动的时候去做他热爱的事情。乔一脸和悦的按照雷克的话，开始弹奏第一曲。几乎听不见海边的鸟叫声，有时候仅仅只是感受到了一阵微弱的海风吹拂在自己的脸上，雷克感受到了这些，这些轻的触感。雷克不自觉的扬起嘴角，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满脸憧憬的雕塑。乔闭上眼睛，感受着指尖的震动，悠扬的琴声划过最后一缕夕阳飘落，整间屋子里充斥着鲜红色。乔慢慢的睁开眼睛，手指按下一个琴键，最后一个音符跳跃，坠落。三曲如梦幻般的结束了，乔望向窗边，眼睛里亮起了余晖般的光芒。
　　“太棒了，您弹得简直太完美了。”雷克激动地站起身，为离他几步之遥的艺术家鼓掌，“乔，明天我希望能够见到您。”雷克愉悦的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体内的污秽随着琴键的跃动排出了体外，彻洗的心灵，此刻正像初生的太阳充满了热情冉冉上升。
　　“雷克，你明天能为我带来一束花吗？”乔站起身，双手抚摸着许久之后重新发出声音的'朋友'“这是我的请求。”乔看着雷克，语气里竟有一丝哀伤。
　　“当然可以，乔，我知道您最喜欢玫瑰，我会为您带来玫瑰的。”雷克走上前，“但是，乔，你老了，你看看镜子里的你，你已经没有可以让人能够感动的东西了，别人看到你，只会感叹，甚至会感谢你，但你已经没有任何价值，没有任何意义了，有价值的只是你的杰作。”雷克仿似不忍的皱着眉头，他已经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让他说出来的话听起来更像是一句玩笑话。可是雷克知道纵然是玩笑话，乔也决不允许有人因为他已经老了而去否定他热爱的一切。雷克的手紧紧的握着，许久，乔并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脸色苍白，他的生命力看起来更像是被冤魂抽去，冷汗顺着乔的耳鬓流淌，滴落。
　　乔：“雷克，这是我的东西。”乔愤怒地按下一个琴键，琴键悲伤的哀鸣着。
　　雷克：“乔，这不是你的，这是所有人的，不仅是你的作品，还有你，都是所有人的。”
　　乔：“你撒谎，我才是真正的艺术家，你反驳艺术家，根本就是在反驳艺术。”
　　雷克：“淡定点，这不像你了。”
　　乔：“这就是我，哪有什么像不像！”
　　雷克：“但是你真的老了，你要认清现实，你已经成为过去了！你的价值已经过时了，你现在根本就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可怜人。”
　　乔：“雷克！”乔十分生气的将红色布条盖在钢琴上。
　　乔：“你明天不用来了，我希望你不要来了。”
　　雷克：“我要来！我要让你明白你口中所谓的东西早就不存在了！”
　　乔：“我求求你不要来了，我求求你了。”乔坐在钢琴前面，若有所思道：“你走吧，你来不来已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你说的话也早已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雷克：“很动听，乔！明天见。”雷克打开房门时，转过身去深深鞠了一躬，离去。
　　“简直就是个笑话。”乔打开窗户，一阵海风吹来，乔惬意的闭上眼睛，哼起了小曲。
　　乔整理好衣领，迈着傲人的步伐，在屋里走了几圈，最后不得不停下来，忍着不适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乔十分偏爱酒，此刻他正坐在椅子上休息一番。
　　“客人，很抱歉打扰到您，有一位先生托我给您送些东西，我想，您一定需要它。”门外响起服务生温和的话语，“先生，我进来了。”房门打开，一位看上去不足十六岁的小男孩走了进来，服务生的衣饰并不符合男孩的体型，令男孩看起来更加瘦弱了。男孩很安静，也许他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他的怀中抱着一大束的火红玫瑰，绿色的叶子裹着一层铂金，每一朵玫瑰都极其艳丽，像是快要燃烧起来了。
　　乔起身示意男孩再往前走几步，自己调整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一名绅士。真正的绅士无论是对女人还是对男人，都是一样的。
　　男孩害羞的往前走了几步，乔向男孩伸出手，要求他再走几步，但是男孩停住了脚步，怯怯地将玫瑰伸到乔的面前。乔接了过来，随后站起身，将玫瑰放到铺盖钢琴的红色布条上。而躺在乔手心中的白色纸条被乔打开看了一眼。
　　“您好，突然冒访请您原谅，我是在您窗边偷听到您弹奏的曲子的时候就深深的被您折服了，我原本是不懂这些的，但我实在忍不住为您送来了一束花，感谢您带来了这么动听的声音，它真的能够得到所有的赞赏和掌声。”
　　乔面无表情的向小男孩摆了摆手，男孩识趣的走出了门，顺手将门轻轻带上。乔面红耳赤的搓了搓手，他现在兴奋地又坐在那架火红的的钢琴前面，一首激荡高昂的曲子迸发而出。一曲《生死断》抑扬顿挫，乔享受着，突然，他停了下来，低头悲泣。没有一个人能够明白他，理解他，听他谈论，看他意气风发，将他拯救。
　　“为什么？”乔低泣道，他脸上的皱纹像皱巴巴的蛇皮，纹路更像无人问津的臭水沟，弯曲扭转，只有苍蝇来寻找陷入迷茫的可怜人。
　　你已经不能够再向以往一样，你不再年轻，你失去了热情，你失去了想象，你失去了亲人，他们，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全部都失去了。你的头发变的花白，你的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无奈，你的身体长年以来奔波劳碌而成了弦着你生命的丝线，犹如蜘蛛织补的网，坚硬又柔软。你哭泣，你垂首，你迷茫，你不知所措，你有一瞬间想要解脱，你累的喘不过气来，你快要死了，但你仍然期待着，所谓的希望。那个看见又看不见的折磨人的希望。乔愤怒的站起身来，他打断自己脑子里的声音，他快速的走到一个方形圆面的木质椅子，他累得半死，他停了下来，搬起椅子，按原路返回。
　　“一切都完了！”乔失神的将椅子举到头顶，他哀伤的闭上双眼，逃离了这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