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短篇小说》皇鸢尾

8、第八章命途长春下篇

　　晴空上的朵朵白云无处安放般游荡来去。银色的脚印上黏贴着污浊的泥土块，无风的空气新鲜出炉，深深吸进一口就像中毒般将本性全部展现出来。
　　“吃好了吧。”一个高瘦的中年妇人走进来，莞尔一笑。她的手因为多年的劳碌变的又黄又瘦，手指根处的老茧高高的站立着，剪到与手肚水平的指甲盖涂着一层深蓝色的颜料。
　　“老板娘，你们快去吃吧。饭很好吃。”麻部笑道。话刚落藤子就随他走出了门。
　　“呀～”麻部站在门前挺高胸膛，在阳光下伸了一个懒腰。
　　“今天比昨天冷了些，还是回屋里去吧。”麻部揉了揉流出眼泪的眼睛，两只大手不停的搓着身体。
　　“藤子先生！哎，藤子先生！”美衣子站在雪地上，手上戴着厚厚的手套，她冻红的鼻尖像是故意没有涂匀的粉脂。她张开小嘴朝着手心呼出一口热气。藤子注意到她脖子上戴上了一条毛呐围巾，纯粹的黄色。
　　藤子完全的转过身，麻部也不管他，打着哈欠直接上了二楼。
　　“这是我今早刚好做的，你快尝尝。”手心中躺着一小块奶白色的正方形糕点，上面的一层撒了一些红色的小状颗粒。
　　“看起来很不错。”藤子笑了，他脱下黑色的手套，伸手去拿。
　　手心轻微一动，美衣子慢慢抬起头瞪大两只明亮的眼睛去看他。
　　“很好吃。”一口咬下，白色的碎末顺着他的手心落到地面。酥甜的口感夹杂着薄荷的清香，两口下肚，藤子意犹未尽的眯起眼舔了舔嘴唇。
　　“多谢，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点心。”藤子回味着，然后猛然反应过来，他不自然的咳了两声。
　　“那就太好了。”美衣子喜颜笑道。
　　“对了，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吗？”藤子沉下头，用细长的食指挠了挠鬓边的发丝。
　　“唔～啊！你要去哪种地方？”美衣子小脸一俏，眼角顺着右上方轻微一扬。
　　“去那里吧，那里的空气最好了，而且站在顶端还能看见半个庄子呢。”美衣子用手指了指藤子身后清晰可见的小山岗。藤子不想去，刚下过雪的山岗一身银装，他于这里并不熟悉，万一中途发生意外，那将会是个悲剧性的故事。
　　“或许我们还是应该待在这里好好聊聊。”藤子重新戴上手套，面部恢复到以往的冷漠。美衣子站在他面前，紧闭着小嘴，一动也不动的待在那里。她在等他开口。
　　“其实…我今天原本打算是与你告别的，不论你有什么样的想法…还请你都不要去在意。”
　　“能告诉我原因吗？”美衣子惊奇的问道。她僵硬的身体片刻间往前伏了过去。脸也在瞬间变的毫无血丝，呼出一口白色的热气，涌入身体深处的是寒冷的空气。
　　“作为一个家庭支柱，我最爱的妻子还在远方等着我回家。所以，我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背弃她。”断断续续的吐出一连串的话语，他的头有些发懵，他有美丽的妻子可爱的儿子，还有…他的前程。
　　“当然，我还是祝福你。”藤子唰的红了脸，他低下头，她的表情他不想见到，他害怕自己会失去理智还有一直以来对妻子忠诚的心。
　　其实人类都是自私鬼，或大或小，没有人能够克服它。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控制住他的心和思想，就连他自己也不能。但是他们总会找一堆动听的理由企图蒙混过关，为了彰显自己的博爱，自己的高尚，他们喜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同类肆意羞辱，话中带刺的嘲讽以及赤裸裸的挖苦。这些都是为自己立名地球上高智慧的人类的黑暗一角。他们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残忍的伤害他人，他们是罪人，是不可饶恕的罪犯。只要是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从出生那一刻便被烙上了永远都不可磨灭丑恶的疤痕。
　　“抱歉，我还是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我要好好想想。就像你说的那样，我要把自己的想法全部排出体外，不用担心，这个身体可是意外的坚强呢？”美衣子抖动着明亮亮的睫毛，一本正经的样子更怜人心痛。她与藤子的距离越来越远，她走着走着忽然转过身冲着男人大大一笑，洁白的牙齿，眯起的眼睛，白皙的脖颈儿，属于她的一切都在太阳低下闪闪发光。
　　“咔！”一个不大的响声，藤子转过头看见麻部正拿着一部照相机，他拍下了女人最美的一刻。美衣子忽然转过身去，不再理会男人们的谈话声。
　　“喂，你在做什么！”藤子生气了，他凶神恶煞般的快速走到麻部身边，一把夺取他的相机，结果却被麻部华丽的一个转身而落了空。
　　“呐呐，机会难得，等洗出照片了，我让你看一眼怎么样？你心里肯定也是想要看的吧。她长的这么好看，我不信你没动过心思，不要企图骗我啊，我从你的脸上早就看出来了。”麻部故意大声的朝向女人离去的地方喊着，当发现女人因此倏而停顿了脚步时，他得意的昂起头以一副凌人的姿态无比傲慢的看着男人。他知道他说对了，并且说进了男人还有女人的心里。
　　“你就是因为你的妻子才不愿接受她，你现在可不是在她身边。”是提醒也是告诉他他的摇摆不定是多余的。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随心所欲的去背叛她，因为我爱我的妻子。”藤子拼命地摇着头，他想将美衣子的身影从脑海中晃走，可是她总是不肯离开。
　　“你爱你的妻子？”疑惑质问的语气，麻部扶正他的肩膀：“你真的爱你的妻子？那你为什么会爱上这个女人？不要试着去骗自己了，这原本是个小问题，就是因为你的无视，你的不在意才会让你感觉痛苦不安。刚开始的时候，你心里是有一些得意的吧。”
　　“你不用开口说话，因为我知道你的话都是在为你的行为辩解，你在逃避，尽管前面是一堵墙。”
　　刚刚入夜，星星就探出了头。不过星星似乎比昨夜的更多了。昏暗印着淡花的房间里亮着一盏橘黄色的灯，灯下聚着原先的五个人，每个人都盘起腿互相打着哈哈。他们聚在一起是准备向藤子告别。
　　“欢迎你再次来日本。”五个人一齐举起酒碗碰上，一口喝光。霎时间屋子里只听得见酒水进肚的响声。
　　“哗啦～”小到极致的开门声，藤子仰着头，向门口瞥了一眼，他忽而闭上眼，猛的将酒碗放下，重新将视线转移到女人的身上。
　　“啊，你什么时候来的？快，将菜都摆在藤子面前。”麻部刚一放下酒碗立马惊讶到无言。女人脚步很轻，每走一步都像是飘浮在了空中，那是天使的步伐，也是天使的笑容。
　　简单的几样小菜，还有一盘奶白色的正方形糕点，上面是各色的圆形小颗粒物，单看外形是属于那种又小又精致的点心。麻部不喜欢甜食，他一眼看见上面的小糖粒，瞬间没了食欲。对他来说这种只能看的食物是他最为抗拒的。但是听到美衣子微笑的对他们说这是她刚刚做好的，语气诚恳却也让麻部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拿了一块。他不敢太用力的去捏，在手离嘴还有十几厘米的时候，他勾着头伸出舌头一口吸进了嘴里，他满足的闭上眼睛，一睁眼就看见美衣子脸上好奇地表情。
　　“好…吃…”麻部急忙为自己倒了一碗酒，咕嘟咕嘟的喝下去。藤子沉默的看向他，又看着桌上的点心，随机将视线放在了其它小菜上。美衣子失落的低下头。麻部用手肘碰了碰藤子，藤子不想理他，看也不看一眼。麻部尴尬的又拿起一块，随后将盘子推向那三个人，让他们也尝尝。
　　三个男人相视一笑，又冲女人笑了笑，女人抬起头回笑。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美衣子一直跪坐在藤子左前方，麻部看着她却也只能在心中遗憾。
　　道别是爱人之间的心伤，是情人之间的眼泪。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吗？”美衣子换了一套蓝色的棉衣裙，她踩在一片空地上，泥水偶尔会溅到她浅蓝色的棉靴上。她不时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不时的又抬起头看月亮，她一直不敢看男人的眼睛。
　　藤子站在一旁，他不回答。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会说会吗，可他们之间还会像现在一样安静吗。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说不会，他还是想见她，但是他要为她舍弃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她值得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一个又一个的难题不停的跳进他的脑海中。果然，他的心很乱，他不想舍弃所有，但他还是想要她。
　　“你愿意……跟我…”他殷切的希望着，她抬眼望进他的眼里，明亮的眼睛里蒙罩着一层暗自心伤的忧郁。他还是苦苦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轻轻的摇头。美衣子难过的笑了，她不再说一句话，直接离开了。
　　藤子跳动的心脏骤然停止，他猛的弯下腰，看见的是女人离开的脚印。他捂着心口，背对着女人离去。
　　没有谁的爱是可以建立在伤害对方的立场上存在的。爱可以激烈，可以疯狂，也可以沉默，但是绝对不要把爱当成欲。爱是两个人格的融合，你如果爱上了太阳，那就请你一定要记得分一点爱给月亮，它的光是它给的，请记得要让你的爱完整。
　　而仅仅是因为爱上一个人的容貌而爱上那个人，这会是很可悲的一件事，不是因为容貌将不复存在，而是你从来就不懂爱。
　　离开日本后的两年，藤子又回来了一趟。他回到那个原来的地方，忽然心中的石头落下了。
　　和两年前一样的房屋，一样的院落，房子后面还是那个熟悉的山岗。只不过里面空了，他笑了。耳边的风仿佛在倾诉对他的思念。
　　他迈着轻快地步伐走上二楼。衣摆被高高吹起，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