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短篇小说》皇鸢尾

4、第四章红月上篇

　　湿滑的街道口黑乎乎的一片，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脚上穿着一双青色的胶皮鞋，她独自一人跑到街边处卖糖果的孙爷爷那里买了一小袋子五颜六色的糖条条。糖条条整齐的摆放在一个圆形的塑料袋子上，像一块彩色的小方布。她的小手垂在半空，手心里的糖条条安静的躺在她的手心里。
　　她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伸手拿出来一根舔了舔，忽然她停下脚步，连吃糖的动作也随之停了下来。她好奇地将头伸进黑乎乎的街道口。
　　“呀！”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后她将手中的糖包了起来，将它们数了数装进衣服的口袋里。
　　“是只狗狗儿。”她抱起那只黑色的小狗，兴奋的跑了起来，路边的积水被她踩的溅了起来，灰色的裤脚上溅上了一滴又一滴的水泥点，一直到耗尽了力气，她才红着脸气喘吁吁的抱着它走回家去。
　　棕黄色的门上挂着一条红色的细布长条，女孩刚一推开门，门“吱呀”的叫了一声，屋内不合时宜的传来一阵咳嗽声。
　　“小夕回来了？”屋内传来苍老的声音，他刚说完又像触动到了什么似的再次用力的咳了咳。
　　“爷爷，我买了糖，你看。”赵小夕将小黑狗放到地上，从兜里掏出黏在一起的糖。老人垂着头，手指慢慢的伸向女孩，枯黄瘦弱的手掌拍了拍女孩的粉嫩幼小的手。小黑狗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瞅着老人，它蹲在地上用后腿挠了挠痒，又站起身甩了甩毛，地板上瞬间湿了一片。
　　“你怎么能在这里挠痒痒？”女孩瞪着铜铃般的眼睛，伸出双手又将狗抱在了怀里。她一边往外走，一边跟老人说着话。
　　“爷爷，我养了只小狗，我先给它找个小窝。”赵小夕刚走出房间就看见门外站着的一个小男孩，男孩相貌清秀，乖巧可人。他看见女孩立刻跑了过来，用手轻轻的给小狗顺理毛发，小狗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后直往女孩衣服里钻。
　　“你别摸它，它怕你。”赵小夕扯了个鬼脸，不再理会男孩。
　　“我们给它做个家吧。”男孩不肯走，硬是要跟在女孩身后。女孩瘪了瘪嘴，算是同意了。
　　“我妈妈不让我养小动物。”男孩用手指戳了戳小狗，小狗蜷着身体将头埋进自己的尾巴下面。
　　“它真可爱，我们一起养它吧。”男孩又戳了戳小狗，小狗终于抬起头看了男孩一眼，像是不满，男孩再怎么戳它都是重重的低着头不肯再抬起头。
　　“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养，它不喜欢你。”赵小夕忽然想起来她父母快要回家了，她猛的站起身，推了男孩一把，断断续续的说道：“我爸爸妈妈快回来了，我妈妈不让我跟男孩玩。你走吧。”
　　男孩的眼神里躲躲闪闪，最后他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的走出去。赵小夕急忙去洗了手，她去门外抱了一堆草秸杆铺在小狗的身下。
　　“小夕，快来接接妈妈。”一个尖利的女高音刺破耳膜传进小夕的脑袋中，赵小夕嘟着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小夕身边，那个人像泰山压顶般死沉沉的压在赵小夕头顶，她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几步，小小的脑袋往衣服里缩了又缩。
　　男人掠过她，他结实的背上背了足足有三大包的重物，他弯下腰低吼了一声直往楼上走去。楼梯又陡又窄稍微不注意就会重重地跌下去，磕的头破血流。这是在她五岁时候就已经十分清楚的，每次上楼她都会紧紧的抓着一旁的扶手，她心底着急如焚，她害怕男人会摔下去。
　　“小夕，你爷爷呢。”女人将车推到自家搭建的大棚下，她往四周看了看，最后将视线停留在小黑狗身上。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能养！不能养！你怎么就不听话！”女人立马变了脸，她一边骂着赵小夕一边嫌弃的揪起小黑狗，扔到门外。小狗刚落地就叫个不停。赵小夕憋红着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女人骂完，看也懒得看一眼径直走进屋里。
　　赵小夕撒腿就跑，门外的小狗倚在墙角，它托着一条瘸腿往远处爬。小夕蹲在小狗前面，泪眼汪汪的想去摸它。
　　“汪汪～”清澈的低鸣声把赵小夕的心提了起来，她“哇～”的哭了出来。
　　“别哭了～”一个相貌俊秀的男孩弯腰拍着女孩的背，一双桃花眼粉粉嫩嫩的像是要开了花般妖艳。男孩穿着一双白色的休闲鞋，淡蓝色的外衣将他完整的套了进去。赵小夕立马止住了哭，她看清那个人，站起来揉了揉眼睛使劲地点了点头。
　　男孩看她不再哭了，自己将小狗抱进了怀里，温柔的目光落在女孩的身上，女孩害羞的低下头，小狗安静的躺在男孩的怀里。
　　“回来吃饭了！”屋里的男人大喊一声，赵小夕猛的反应过来，她抬头看了看天，没有太阳，只有一层又一层密布
　　的黑云，又要下雨了。
　　“谢谢你，大哥哥。” 赵小夕从那一刻在心底记住了这个让她欢喜的男孩。
　　男孩挥了挥手，微笑的目送女孩走进了家门，小狗这一次没有被扔出来，当天晚上女孩的身上多了几道鞭痕。
　　天完全黑了，老人躺在冰冷的床榻上捂着嘴不停的咳嗽。房间里柔软的橙色灯光照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女人看了一眼，转过身走出了房子。赵小夕趴在床上，她吃牙咧嘴的喊着疼。女人走过来直接往她头上扔了件宽大的外套，棕色的袖边已经发毛了。她一声不吭的走出门外，留下赵小夕自己穿衣服。
　　等到天边出现第一抹光线的时候，赵小夕坐在湿漉漉的木板上。她光着脚丫抬头看着那个太阳，不强不弱正好能够直视它。她仿似要将它看出个所以然来。
　　“准备准备吧。”屋内突然停止了咳嗽，整整一夜伴随着夜雨的咳嗽声终于断了线。赵小夕不回头的站起身，自顾自的穿起鞋子，走到狗的窝边。小狗像一团黑乎乎的煤炭，僵硬的身体已经凉透了，她踮起脚尖去够树上的叶子，叶子上的水珠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脸上。她倔强的仰起脸，不肯认输的继续伸手去摘那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绿叶。
　　人死了就不能继续呼吸了。
　　赵小夕深深的憋足了一口气，女人一个巴掌摔过来，赵小夕头扭到一边，黑漆般的发丝因为咸湿的汗水黏在脸上的一侧。她不敢抬头，但是她还是抬起了头。女人烫着酒红色的大波浪卷，一双尖狭的细眼上涂抹着花花绿绿的颜色，高挺的鼻梁扑擦着晃眼的白粉，鼻翼两旁穿过一个圆形的银质鼻环。她从鼻孔中哼出一股冷气，肥厚的嘴唇又干又裂，下唇的中间破了一个小口，已经干涸的血迹完全融进了肉里。她突着嘴一直说个不停，还算得上白皙的手指轻轻一遮，露出一股娇媚的模样。
　　赵小夕嫌恶的看着她，正准备离开，女人忽然像魔鬼般抓着她的衣袖，扯着她的衣领，口中咿咿呜呜的叫喊着。
　　“放开我！你这个疯子。”赵小夕拼命地挣扎，她抓着女人的手一口咬下去，白白的手背上顿时出现了一套完整的牙印。
　　“小夕，小夕，我是你妈妈呀。”女人忍着痛，歪头痴痴的笑着，赵小夕一抬眼正好对上女人阴鸷的目光，她浑身一颤，手也不知不觉的打着冷颤，嘴巴僵硬的张开完全不能合拢起来，她猛然回过神。紧闭上眼发疯似的咬着女人，女人被咬疼了，她揪住赵小夕的头发使劲地往外拽，赵小夕依旧不依不饶，她口中的鲜血直流，女人哇哇乱叫，把手中的头发胡乱的拍在赵小夕的脸上。
　　屋里安静下来，只听得到赵小夕大口呼吸的声音，女人的身体歪扭的躺在冰冷的地上，女人身上血红色的旗袍沾上了污黑的血渍，连那白皙的手指都浸泡在了血流中。
　　才过一夜，女人就发疯了，男人低泣着跪在门外，他黑瘦的手指夹着几张黄色的葬纸。光亮的脑袋上反着皎白的月光。月亮周围环绕着一片漆黑的乌云。
　　“你若走了，就离开吧。”布满皱纹的脸上显着男人的苍老，一夜之间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全都凝结了，身体冰冷的不像个活人。
　　一个小小的土堆，只有一个小锅盖大小的地方。里面埋的是一只小黑狗，湿润的土堆上还插着一根木质的墓碑，男人不停的点燃纸，火星子腾的窜上男人的衣领，男人的脸立刻血色全无，他抖动着手凄厉的尖叫一声逃也似的跑了。
　　赵小夕走出屋子，她的个头儿比刚才高了足足有三个头。白色的长裙像超短裙似的遮盖在腿根处。长长的弯叶眉下面的那一双伶俐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男人逃跑的方向。她猛的蹲下身体，两只手像利爪般扒拉着地上的泥土，脚上的鞋子早已不翼而飞。
　　她鼓起一股劲儿像箭似的“嗖”的一声窜了出去。
　　“！”赵小夕惊讶地停下脚步，她收起吃惊的面孔别扭的站起身，两只粘有污渍的脚不停的互相摩擦着，她停在门口，眼睛时不时的看向那个男孩，只不过，男孩比她低了整整一个头。
　　男孩双手伸开挡在女孩身前，他昂起头颅，露出不算宽阔的胸膛，俨然一个男子汉。
　　“你要去哪里？跟我走吧。”男孩握起女孩的一只手，不容女孩拒绝就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像抱小狗那样将她抱紧在怀里。
　　赵小夕低下头，她嗫嗫的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哭着捶打男孩的胸膛，男孩绷紧脸停下脚步一动不动的任她打着。直到女孩哭到几乎昏厥，他才一把扯过她的手，她的手慢慢的抚上他的脸，暖暖的，柔柔的，像是光，抓不到。
　　“抓不到…抓不到…”女孩忽然大声的对着男孩吼道。男孩坚定不移的望着她的脸，不觉间抽搐了一下嘴角。她的脸上早已被泪痕挂满，亮晶晶的眼里裹上了一层黑色的阴影。
　　“秦时辰。”男孩红润的嘴唇轻启，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女孩低下头再也不肯抬头看他，她把哭红着的脸埋在男孩的肩膀，两眼无神的看向迷茫的夜路旁的几棵老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