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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平源君瓢敲梦中人 ...

  •   疼。
      是真的疼。
      撕心裂肺地疼。
      不知道是今天受的第几道水鞭了,吴愁模糊地睁开眼,在下一道水鞭来临之前,挪动了一下血淋淋的手臂,来让自己稍微减轻点疼痛。
      这水恨天真真对得起这个名字,进了水牢的神仙,日日受水鞭之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这水也真是奇怪,就像是生了倒刺一般,抽在身上,又活生生带下来一层血肉。
      从一开始每次水鞭来临都要嚎叫,到现在冷漠淡然地接受疼痛,似乎也没有用多长时间去接受。
      “你没有错,你为何要受罚?”
      又是心底的那个声音。
      吴愁疲惫地甩了甩铐在手腕上的青铜链,希望赶走那个妄图惹是生非的小人。
      “你无非去理论了一番,耗尽灵力也没有伤那仇人半分,为何受罚的是你?”
      很烦。真的很烦。
      见吴愁没有反应,那声音接着道:“为何真正做错的人,受到的处罚微不足道,而你却如此悲惨?”
      他重重地靠在水墙上,喃喃道:“你也做错事了,你拆了人家的屋顶。”
      那声音怒道:“这就需要你用千年受苦来偿还吗?你家那么多人命他怎么还?公平吗?!”
      公平。如何不公平。吴愁心道。
      这世上从来都是位高权重者为尊,没有让他魂飞魄散已经很厚道了。
      这个话题已经讨论了千百遍,漫长孤寂的时光,总要找些事缓解痛处。夜深睡不着时,他就和自己的心对话,久而久之自己的意识竟也有了一丝灵气。
      “啊。”吴愁闷哼了一声,这是今日最后一道水鞭,是以下手奇重。
      见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他冷漠地看着水面慢慢升高,先是到了腰,又过了一会儿,浸过自己的头顶。于是缓缓合眸,等待钟声的敲响。
      又是一日过去了。吴愁叹道。
      他没有费尽心思地去想如何逃出去,或者还剩多久才能离去,从他接受的那一刻起,就懒得去想乱七八糟的事。
      在水恨天又有何不可呢?起码这些水鞭是单纯的不带欺骗的,不会整日虚假着笑脸,骗你为他效力;也不会阳奉阴违,对你少抽几下;更不会满是怨怼,永远执行着命令。
      真奇怪,这世上水本应是纯洁无瑕的东西,用来做鞭子后,竟也是如此干净直白。
      应该是永远保持着初心吧。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吴愁这样想到。
      再次恢复意识时,他都懒得睁眼。
      无非是太阳刚露出一丝光亮,水又退到他脚边,水鞭又要来忙碌一整天。
      “秉文。”
      听到这个声音,吴愁一激灵站直了身,瞪大了眼。
      德安。
      很想有气势地骂他个天昏地暗,无奈实在是一丝气力都没有,说什么都像是在可怜巴巴地求饶。
      想了一下,吴愁有气无力地道:“你的《为君道》抄完了么?”
      一开口就撕德安的伤疤,吴愁心里暗爽,只可惜身旁没有别的人一起看笑话。
      德安笑着说:“两百多年前就抄完了。”
      要抄三百年,抄完了两百多年,也就是说……现在已经过了……五百多年了啊。
      “哦,可是关我什么事。”
      嗯,不错,输人不输阵。
      “百藤天君说关你一千年,我想了想,觉得应该告诉你一下,集议厅的顶需要重修,在之前彩衣君那件事扣了你三千年俸禄的基础上,又给你加了十万年。”德安远远地站在岸边,一动不动道。
      吴愁翻了个白眼:“随你怎么扣,出去了我就直接死了去投胎,别做梦我会再给你干活儿,”
      德安的笑声很大,传到他几百年不曾听过人声的耳朵中,几乎快要聋掉。
      他说:“你出来的那一瞬间,我就会消掉你的记忆。”
      “你这样违反天规,百藤天君会打你。”
      那女人凶巴巴地打德安,这个画面吴愁一点都不陌生,刚进水恨天的时候已经想过无数次了。
      德安近乎慈祥地道:“所以我才说你实在太天真了,他们都是早就死了的,只剩一点魂魄而已,露一次面就彻底消散于天地了。”
      彻底消散……也就是说……她……就没了?
      吴愁心底觉得可惜又失落,难得能遇到制得住德安的,只是一瞬间,就消散了。
      “该说的说完了,秉文仙君就再多坚持一段时间吧。”
      真不是个东西。
      看着德安自顾自离去,吴愁闭上了眼,等着水鞭的抽打。
      没有等到。
      吴愁暗道不太对,仔细看着岸边,确认德安已经离去了,那……这是为什么?
      水鞭不是一般人能操纵的啊。
      一个脑袋忽然从水中冒出。
      吴愁吓了一大跳,碍于手背绑得结结实实,于是不假思索地抬脚便踹去。
      “仙君等等等等!是我!”那水中又伸出两只手,把湿哒哒凌乱的头发拨在一边,露出一张看似平凡又暗暗透着清俊的少年面庞。
      这怕是疯了吧。吴愁呆愣了半晌,结结巴巴道:“你该不会是……司水君吧?”
      那少年点点头,道:“嗯嗯,我是平源。”
      这平源是腾文的弟弟,该不会是腾文让他来看看情况的吧?
      思及此,吴愁问道:“你哥哥让你来的?”
      平源君懵懂地摇摇头:“仙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关我哥哥的事啊,我自己来的。”
      吴愁皱眉:“你怎么来的?”
      好像是说到了平源君的长处,他骄傲地抬起头道:“我放了几颗小水珠,让她们在有人找你的时候来给我报个信,我就贴着天君的衣角进来啦。”
      自己在天界为天军的时候,和这个司水的仙君并不相熟,可他看着年轻又乖巧,实在是摸不清楚他犯天规偷溜进来干什么。
      “平源君,这里不是仙君该来的地方。”
      无论平源君是怎么想的,吴愁都不能让他在这里久留,不想再多问,只想在没人发现之前把他尽快赶回去。
      “……秉文仙君,你伤得好厉害啊。”平源君睁着大大的眼睛,竟是有了一些水光,无视了吴愁让他离开的话,神情有些凄婉。
      吴愁低头看了看身上凌乱的伤口和破旧不堪的衣衫,并着水牢中的恶臭搅在一起,惨淡地笑了笑:“腌臜之地,不便留客,平源君请回吧。”
      平源君倔强地摇了摇头:“我来带你走。”
      “你疯了?快住口!”
      依然摇头:“不要,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带你走的。”
      吴愁急了,无论如何不想让这个孩子趟这趟浑水:“你听我说,你这样是犯错!犯错明白吗?!天规你比我清楚得多,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见他呆呆地站在岸边,似乎是自己的话起了效。吴愁放轻了语气,接着道:“而且水恨天,进来了就出不去。你无论怎么做,都是徒劳。”
      平源君忽然啜泣起来:“我要带你出去。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吴愁无奈道:“我没有不相信你……我……”
      话音未落,一道水鞭向吴愁劈头甩下,他赶紧闭上眼,等待着剧痛的袭来。
      迟迟没有动静。
      吴愁悄悄睁了一只眼,看到平源君举着他的水瓢,那水瓢不安分地晃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逃出来。
      “这水鞭不乖,我就收了它。”平源君把目光从水瓢上移到吴愁疑惑的面上,解释道。
      水鞭……居然……也能收了?
      那……把他救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吴愁就暗骂了自己一声。
      五百多年都过来了,不是告诉自己要淡然处之,从容待之了么?而且还会牵扯到另一个小孩子,想到平源君和自己几乎没有交情,现在却傻傻站在这里,吴愁更坚定了不能拉他下水的决心。
      “秉文仙君方才说,没有不相信我,那就是说,你是相信我的?”
      吴愁正色道:“我相信你,相信你不会做一些蠢事。”
      平源君咧着嘴笑道:“不是蠢事,一想到能帮助到别人,我就很开心!”
      “平源君可知,做人不能不平白受人恩惠?如今我一穷二白,若真是借了平原君的手,出了这水恨天,这恩情你要我如何报答?而且你我并非至亲至交,念及此,泊如惭愧。”
      这番算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最后还用上了自己的表字,也是希望平源君可以懂点事,知难而退。
      少年却依旧摇头:“我偏要带你出去。”
      “为何执着于我?这番犯天规的事,你为何非要做?你与我并不相熟。”吴愁有点生气了,一时口快问出了心中思虑多时的事。
      平源君道:“彩衣君说,你没有做错。”
      “你说的是司花的彩衣君?”
      见平源君乖乖地点头,吴愁心里五味杂陈。
      今天来的人有些多了,几百年不曾说过话的自己,动起口来说上几句话之后,真的疲惫至极。
      “彩衣君说,道不为道,天不为天,仙不为仙,人不为人。我……我觉得……他说得对。我哥哥也没错,追求自己的心,难道便是错了吗?”
      追求自己的心,难道便是错了吗?
      吴愁愣了愣,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手刃了德安,为家里人报仇,为被利用的程倦报仇,可是呢?他打不过他,穷其所有也打不过他。
      “你……先回去吧。有些事情,你想不明白的话,也不用逼着自己去想。别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扰了你的心。”吴愁艰难地开口,混乱着低声说道。
      “不要,我要带你走。你没有做错,不应该在这里受这个罪。”他呜呜得似是在哭,“我当时若是厉害一点……哥哥也不会这个样子……”
      吴愁心中一惊:“你什么意思?你赶紧走啊!平源!平源你看看我!”他胡乱晃动着青铜锁链,希望引起平源君的注意,“我不是你哥哥!你看清楚!你不要走错路!这不是你该做的事!平源!你若因此受罚,我拿什么脸面去见你,如何见你哥哥!”
      “哥哥死了。”平源君忽然止住了哭泣,用手胡了一把脸,异常清晰地说道。
      吴愁四肢僵硬,舌头也麻木了:“你……说?”
      平源君点头:“德安,他一心想抹了你的记忆,要清除闲杂人等。”
      “他是凡人啊!他不是不能对凡人动手么!他……他明明说过的。”吴愁也分不清自己在说哪个“他”,脑中一片破碎。
      “这世上从来都是位高权重者为尊。不记得谁告诉我了的,我一开始不信,现在不信了。”平源君的声音忽然变得缥缈起来,如丝如缕地传入他的耳中:“秉文仙君,你一直在做一场梦,如今,梦也该醒了。”
      一个什么东西冲他的脑门袭来,吴愁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最后一刻,他心中想的是,看那东西的轮廓,似乎是个……水瓢?

  • 作者有话要说:  sorry昨天家里有事,断更了,今天赶紧补上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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