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僧一》云也

31、讨厌的人

　　梁萧赶在宫门下钥前回了宫，梁帝听说她回来了，派人过来喊她。梁萧只想一个人去床上躺着，委实不想动。但刘瑾杵在那儿，满脸愁容，她也不好意思就这么趴着，认命的从桌子上把自己拉起来，“刘瑾啊，我真疼你，比疼我自己都疼你。”
　　“殿下说笑了，您疼我，老奴也疼你呀，比疼自己还疼你！”
　　梁萧：牙疼！
　　梁帝在立政殿跟人下棋，西窗下一株枝蔓虬劲的金桂，影影绰绰的有一白衣人坐在梁帝对面。梁萧歪着脑袋瞧过去，隔的有点远，看不真切。她问身后的刘瑾，谁在立政殿？
　　刘瑾回道：“应该是康王世子，午后进的宫，本来要走了，听说殿下您回来了，就说见一见。要说你们俩也有些时候没见了。”
　　康王世子梁简，字端慧，康王梁敦唯一的嫡子。
　　大梁皇室血脉单薄，孝景帝只得一个儿子，他的哥哥弟弟也仿着他，后嗣上都是独根独苗，伶仃的很。
　　梁简这人，性子孤僻，小时候就腼腆的很，每回进宫见到梁萧和斐儿都是远远的躲到角落里，不爱说话。后来随康王妃礼佛，在寺院里待了几年，性子修的越发淡漠，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他常年不怎么出门，大约是不见阳光的缘故，肤色透着一股病态的白，比着明德太子还像个病人。
　　梁萧早些年见他动不动就容易害羞，特喜欢逗他玩。后来梁简去永泰寺待了一年，再回来时梁萧总觉得这人哪里怪怪的，不是很喜欢，再没逗过他。
　　护国寺的掌门方丈说他有慧根，他的字还是掌门方丈给取的。端慧，意为端慧多能，工容兼妙。梁简的行书向来是一绝，棋艺也高。最让人惊艳的是他的容颜，不像康王的面相那般敦厚，他的五官仿佛鬼斧刀刻一般，大概是承袭自他那常年礼佛的母亲。
　　就像世间最好的工匠，为了显示他的造诣，拿上好的汉白玉雕了一尊神像，放在神座上，供万人景仰。
　　梁萧津津有味的欣赏了一会儿康王世子的盛世美颜，孝景帝和梁简沉迷于棋局，竟没有发现她。
　　梁萧轻咳一声，上前行礼，乖乖的问梁帝安。
　　孝景帝正捏着一子，踌躇不知走哪一步，被梁萧一吓，黑子按在了棋盘上。梁简愉快的捡起一枚白子放下，杀得孝景帝片甲不留。
　　“念念，都怪你，皇叔父又输了”
　　“你跟端慧法师下棋，不是找虐么？”
　　正在高兴的梁简垮了脸，梁萧这是在赤裸裸的嘲笑他住和尚庙么？
　　孝景帝哈哈大笑，拍了拍梁萧的肩头，“你这孩子，”
　　“饿不饿？刚好简儿也在，孤叫人传膳，今儿晚上咱们仨吃点好的。”
　　食不言寝不语，梁萧一声不吭，默默扒自己碗里的饭。席间流水般上着菜，果然像孝景帝说的，要吃顿好的。这阵势，别说他们仨吃了，就是办个国宴都够了。孝景帝一个劲儿的劝梁简多吃点，梁萧在一边味同嚼蜡。斐儿在时，也没见有这待遇。皇叔父个渣渣，不是亲爹！斐儿这才走了多久，他就要换个儿子来疼了么？
　　晚间出不了宫，梁简歇在了长信宫，刘瑾送他过去。梁简问她要不要一起走，梁萧现在
　　看到他就烦，才不想跟他一块走，她气哼哼的躺在贵妃榻上，翘着二郎腿，“我吃撑了，走不动，你先走吧。”
　　梁简轻笑一声，跟着刘瑾走了。
　　梁萧望着他的背影腹诽，笑的这么好听，卖笑呢？勾栏院的头牌非你莫属！小爷天天给你砸钱捧场！不对，拿钱砸你场子！砸死你！
　　孝景帝头疼的瞧着她，“简儿又没得罪你，你做什么这么针对他？”
　　梁萧气笑了，“我可不敢得罪大梁的太子殿下！”
　　孝景帝皱起眉，“念念，明德走了，我跟你一样心痛，我的难过不比你少。你不开心了可以发泄，但我不能，我比你要可怜啊。”
　　“哟，都开始喊明德了，斐儿才走了几天啊？”
　　梁萧扭过脸去不看他，梁帝叹了口气，转到她跟前，梁萧眼里噙着泪，背转身，继续不理他。
　　孝景帝没法子了，“念念，简儿不过刚从护国寺回来，他来瞧瞧孤，也是他的一片孝心。孤不管外面怎么说，终归孤是在乎你的。”
　　“你在乎我做什么，你再娶七个八个妃子，整个三宫六院，给你生一堆的儿子，你才不会记得斐儿。有的是人给你当太子，大梁会缺一个明德太子么”
　　“念念，不要胡闹，你这样皇叔父可要生气了。”
　　“刚还说可在乎我了，这会子就生气了，果然是帝王心思，难测的很。”
　　“你这孩子，怼起人来，怎么还一套一套的”
　　梁萧抱臂：“哼”
　　“你先自己待着，咱俩这会没法谈，孤去静静。”
　　“别，您是陛下，要走也是我走。”
　　她抬脚出了立政殿，也不管身后，脚步飞快，一会儿就没了影。
　　孝景帝蹲在贵妃榻前，头疼不已。他把脸埋进手掌之中，许久才抬起来。刘瑾已经回来了，候在一旁。
　　“陛下？”
　　“申不害这会在何处？”
　　“摘星楼”
　　梁萧正在气头上，她也不看路，只一味的往前冲。等冷静下来发现，她跑到了月华阁。这是从前刚进宫时，她的住处，后来斐儿总缠着她，于是梁萧干脆搬去了乾元殿。还小的时候她跟斐儿总睡在一处，随着年岁渐长，才一个睡东殿，一个睡西阁。
　　月华阁许久没人来过，草木依然茂盛，朗朗月色下，只影一人。
　　这个人听到动静回身，是梁萧这会子最不想见的人：康王世子梁简。
　　可惜人家没有自觉，见是她，露出惊喜的笑容来，“念念，你怎么来了？”
　　梁萧不悦的皱眉，“大晚上的不睡觉，你怎么在这里？”
　　梁简指了指左手边的殿宇，“长信宫在这里，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可不是，月华阁跟长信宫一墙之隔，那棵根在长信宫的老柳树，枝叶甚至有一大半都月华阁随风飘。
　　梁萧也知道自己心情不好，有点迁怒他。这会子见他衣着单薄，眉眼弯弯的望着自己。摸了摸鼻子，“那你继续逛吧，我要回去睡了。”
　　“念念，斐儿的事，你别太伤心。”
　　“嗯”
　　“我抄了几卷佛经，你若有空，可以来拿。回头不管是散了给旁人也好，烧了也好，就当是给斐儿积福报了。”
　　“谢谢你”
　　“乾元殿离这里挺远的，我送你吧。”
　　梁萧不好意思说不，只好答应，两人并肩朝乾元殿走去。梁简声音温润，一路上也不多话，只偶尔提醒她注意脚下。
　　仿佛谁家的哥哥，在娇宠自己幼妹。叫梁萧生出两人似乎万般熟稔的感觉来，她很不习惯这种感觉。
　　“你从前总是不爱说话，如今也是老样子，倒是气度变了很多。”
　　梁简的声音里多了欣喜，“你还记得我从前的样子啊”
　　他拨开一根探出来的花枝，“以前小，如今长大了，自然有些不一样。”
　　“念念觉得，我比着以前如何？”
　　“自然是现在好些。”
　　言语间到了乾元殿，梁萧挥手跟他作别，梁简没再进去。
　　乾元殿的大门开启又重合，梁简抬头望着那金匾御书的三个字，眸光闪过一丝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