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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生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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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然和北狄和亲不成赶上送丧,大梁举国哀悼,三个月内不准有宴乐婚假。斐儿的丧仪已过去两月了,梁帝早早的回了东都,她留在行宫没走。
梁萧总觉得斐儿没有离开,怎么可能呢?昨日才过的生辰,三台拂也吃了,斐儿虽然身子弱,但一直活蹦乱跳的啊!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她见过很多生死,战场上手起刀落,收割人头对她来说是再正常不过得事情。然从未有过如此深刻的感受,那种生命逝去带来得空洞,让她下意识的不愿去相信,想要逃离。
阳光一日不如一日浓烈,莲叶成片的枯死,只剩下还带点青色的莲蓬干巴巴的杵在那儿。梁萧最近迷上了钓鱼,一个人支个钓竿,能坐上一整天。从前斐儿总说莲花台的鱼肥美,钓一条上来炖了,肯定好吃。如今鱼竿做好了,要钓鱼的人却不在了。
她抱膝坐在斐儿常坐的榻上,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湖面,偶尔会有鱼儿来咬钩,不过七八天了,梁萧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僧一拿了件白狐领的斗篷过来,他僧衣卓然,木板桥吱嘎吱嘎的响,水光粼粼,摇摇晃晃的倒映出他的影子,由远及近。梁萧手上使了点力气,弹出去一丸鱼饵,水面荡开,倒影破碎成千奇百怪的形状,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僧一望过来,隔着水榭和湖面,亭子里的小郡主仿佛立在高山之巅,周围是一圈又一圈的荆棘和无边苦海,无人能渡他过去。
梁萧只觉得身上一重,是僧一给她披上了斗篷。
“我听淳儿说后山上的果子熟了很多,你要不要去瞧瞧,咱们可以去摘一些,”
“他们新送来一些话本子,我瞧着很有意思,不然我读给你听?”
“念念......”
僧一最近聒噪的很,别人都不敢往梁萧身边凑,偏他日日过来,见天的要找点事,梁萧烦的不行。
“我钓个鱼都不行么?”
“你都钓了七八天的鱼了,也没见你钓上来一条。”
......
“我烦,你别说话”
“有鱼!念念快,有鱼咬钩了!”
僧一一步跨过去,眼疾手快的扯鱼竿收线。一条半大的鲤鱼甩着尾巴蹦出来,僧一下手取了下来,放进鱼篓里,拿给梁萧看。
“你看,中午喝鱼汤怎么样?”
你说你一个出家人,天天想着喝鱼汤,合适么?!
中午,果然就有一盆鱼汤,鱼汤对面是光脑袋的僧一。
光脑袋的僧一递给她一串佛珠,“这个给你,太子殿下一直不离身,那天溅上了血,才摘了下来。我擦过了,想了想还是给你比较合适。”
梁萧一言不发的接过,绿檀木的珠串,染了血迹,透出点殷红。是她在江陵时亲手磨制的,还开了光呢。当时想着会庇佑斐儿一生无痛无疾,岁月安好。如今不过几个月,已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啊!
梁萧的眼里涌上了泪花,控制不住的,一滴滴坠落。
她放生大哭,“你果然是个假和尚,开过光的东西一点都不灵验!”
僧一慌了手脚,笨拙的挪过来,给她抹去脸颊的泪花,“念念,别哭,我是不好,别哭”
他把梁萧揽入怀,用尽了力气去抱住她,“是我不好,都怪我,好不好,你别哭。”
从小,他若是太想双亲了,也会掉眼泪,师兄就会抱住他,哄他。那个时候的他跟现在的梁萧何其相似,梁萧太难过了,僧一从未哄过别人,他学着师兄的温柔口气,一下下的拍在梁萧的背上,“念念乖,不哭,你看这鱼汤多好喝,我们喝鱼汤啊。”
昔日的明德太子笑脸明媚,“念念,我们抓只鱼炖鱼汤啊”
少年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仿佛昨日之事。
梁萧撕心裂肺的痛哭了一场,哭完撩起僧一的衣摆,边打嗝边擦泪。水榭外淳儿担忧的望过来,她肿着眼睛吩咐淳儿,回宫。
伤心地待久了,并无益处。已经离开的人,只能缅怀。
梁萧到皇城根儿时,天色已晚,前面守卫拦着一人不让过,推推搡搡间,那人直接倒在了地上,马蹄儿再多踏一步就要踩上去。车驾过不去,小德子如今跟着梁萧,见状跳下了马车,“做什么呢?!郡主的车驾前谁人放肆?”
那地上躺着的人听见人声儿,一骨碌爬起来,“劳驾劳驾,借个脚力。”
小德子瞪直了眼,这不是申不害么?他跟着明德太子时见过这人一回,小德子眼力向来好,见过的人基本上都能过目不忘,但这申不害怎么跟个乞丐似的?
大梁国能被叫做郡主的就那么一位,申不害仿佛看到了救星,他一叠声的叫喊起来“徒弟!徒弟!我徒弟在车上没?”
可惜他徒弟不在。
守卫见他如此无状,上来就要把他拖走。
车内却传来一声沙哑的制止:“且慢。”
“小德子,把人请上来”
申不害气哼哼地甩开那守卫的手,小德子上来把他扶了起来。守卫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无赖似的老头大摇大摆的上了那辆贵气逼人的马车,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无形中得罪了哪方权贵。小德子亮出腰牌,守卫赶紧放人。
车轮重新转动起来,车内,梁萧嫌弃的看着脏的不能再脏的申不害,她现在把人踢下去还来的及么
申不害笑嘻嘻,“诶,我徒弟呢?他不是跟着你呢么?”
“跑了”
“跑了?”
“嗯,”
可不是跑了么?午后淳儿收拾东西,梁萧一时半刻都不想待,让人喊了车驾过来就要走,临上车时,僧一没跟过来,说在东都停留的够久了,该回定国禅寺了。
梁萧没理由拦着,僧一又是打定了主意要走。于是她合上车门,留淳儿在行宫收拾东西,带着小德子回了洛阳城。
“我好好的一徒弟,你怎么欺负他了?把人都欺负跑了?!”申不害快气疯了。
梁萧没好气的看着他,“你徒弟说他想你了,要去找你,我敢拦着?”
梁萧心情不好,骗人不打草稿。
然而没骗住申不害,“僧一会想我?这怎么可能是我徒弟?!小丫头你给我说实话。”
梁萧服气了,做人师父做到这个份上,还这么有自觉,可真是了不得。到底谁才是欺负僧一的那一个?
“别废话了,你徒弟他嫌洛阳城的佛像不够法相庄严,回定国禅寺礼佛去了。”
“啥时候走的啊?”
“今儿”
“哦”
“那个,给口吃的呗”申不害搓搓手。
梁萧嫌恶的扔给他一盒子糕点“怎么每回我碰见你,你都缺饭吃啊?”
“嘻嘻,这不是没钱么”
天底下能饿肚子的原因,无外乎一个字: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