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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明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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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一给了那叫年年的小乞儿一个果子和几个铜板,年年蹦蹦跳跳的跑了。僧一回了客栈,一五一十的把年年的话讲给梁萧和程阆。
程阆越听越糊涂,“我怎么越发听不懂了,什么金山,进山的,僧一你莫不是听错了吧?”
“师父虽然一向行事疯癫,但从不做无趣之事。他既然能让人给我传话,那必定是尧山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亲自跑过去的。究竟是不是金山,山里是否真的有金子我不知道,但总归我们应该去看一看。”
梁萧表示赞同。
程阆快疯了,这事明显不靠谱。先不说金银这些由官府控制,严禁民间私人冶炼。尧山地处中原,从没听说过出产由金银玉石一说。这申不害行事太过乖张了,他三十多年的人生自认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可也从没见过如此行事之人。
梁萧说要走,程阆死活不同意,就差抱她大腿了。
“我的好郡主,不然这样,我先去,你跟僧一师父在汝州城里逛着玩。等微臣查探清楚了,您再去行不行。”
说到底,在他眼里,梁萧不过是个富贵乡里长大的小郡主,也许跟在梁帝身边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事情。但也仅仅是见过啊,真正经历过和道听途说毕竟不是一回事,她可以行事不知轻重,但担责的是他程阆啊!
然梁帝和豫王能放任梁萧一人跑去邺城,魏央敢把她放在邺城只身一人出城引敌。足以说明梁萧并不是他以为的洛阳城中的那些贵女,天生娇养在温室里,精于内宅家事。梁萧的胸襟向来广阔,是不输于儿郎的。也许现在的梁萧还是雏鹰,但历经岁月磨练后,她终将是要翱翔九州的!
梁萧行事一向有自己的准则,也不跟程阆费口舌,当下就决定出发。程阆叫苦连天的只能跟上,三人三骑打马而去。
尧山地理位置很微妙,汝州跟豫州隔山相望。倘若你站在尧山主峰,可把汝州和豫州尽收眼底。从汝州过去豫州其实只要翻过尧山即可,但尧山偏偏险峻异常,绵延百里,居然没有山路可通。因此从豫州城到汝州城只能绕山而行,走官道要五六日。梁萧她们因为要查看黄河道,又多绕了一圈,是以从豫州过来,花费的时日又多了一倍不止。
望山跑死马,汝州城里可以瞧到的尧山余脉,他们快马加鞭一日才到。山脚下有一老妪,凉棚下卖些素面茶水。落日的余晖将天幕染透,老妪跟一个十来岁的小童忙着收拢家伙,见他们进来,又把已经收拢好的面菜取出来,煮了热气腾腾的三碗面端了上来。
“三位客官请慢用”
小童扎了个花苞头,一脸认真的捧着汤碗,放下后拿红彤彤的手指捏着耳朵吐了吐舌头。
“婆婆,你家女娃娃也太可爱了。”
老婆婆一脸慈爱的瞧着孩子,“唉,只可惜命不好,她爹娘都走了,老身也不知道能撑几天,摆了这个摊子出来,能照顾她一天是一天。”
“怎得?她双亲都过世了?”
“唉,他爹原先在山里打猎,勉强糊口。后来不知道去做了什么,倒是过了两天好日子。也不知怎么了,年节回来没两天突然就心口疼,疼了没两天人就没了。她娘受不了这打击,跟着去了。留下这孩子,老身只能接过来照顾着。”
“心口疼?”
“可有别的症状?”
“刚开始是吃不下饭,还吐了两回血,把秀娘吓坏了,抓了药也不管用,大夫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婆婆,您家在哪儿住?”
“就隔壁那个村里,顺着这条道往前走,没多远。”
僧一跟梁萧对视一眼,“婆婆,晚上赶山路不安全,我们能去您家借宿一宿么?”
“就怕几位客官嫌弃,老身家里实在没什么”
梁萧推过去一串银钱,“婆婆言重了,倒是我们叨扰,这点银钱您收着,算我们借宿之用。”
那婆婆佝偻着腰,见梁萧推过来这么多银钱,赶紧过来。“使不得使不得,这太多了。”
梁萧拿了只管往她手里塞,老人家浑浊着一双眼,“客官您来住,又给银钱。老身自是感恩戴德,只是这太多了。”到底只取了几枚铜板,把剩下的都塞了回去。
三人吃完了面,帮着把东西收拾了,推着独轮车,往村里走去。
“婆婆,村里可还有人得过跟孩子爹爹一样的病?”
“村里倒是没有,不过她爹娘也不在这村里住。我听秀娘说他们那儿有个跟翠翠爹一样的,人抬回来时尸首都是黑的,大家都说是中了邪了。”
“翠翠他们在哪儿住?”
“翻过这座山,快到豫州的地界了。”
“您怎么没跟他们一起住?”
“闺女嫁了人,老太婆去讨那嫌干什么”
老妪家就在村头,说话间就到了地儿。三间茅草房,不过收拾的挺干净。院子里有块菜地,种着些时令的瓜果青菜。
三人帮忙把独轮车推到棚下,老妪推开房门。“见笑了,先进来喝口水,我去收拾收拾”
翠翠胆子倒也大,欢快的跑进去,擦了擦桌子,倒了三杯水。
梁萧打量了这屋子里的布局,中间是张方桌,围着三把凳子。靠墙放了张条桌,墙上贴了张观音菩萨的画像,桌上放了个香炉。西侧是一张床,除此之外竟是再无一物了。
身后僧一对着那菩萨像双手合十行礼念了句佛号,老妪隔着门笑道“西间有两张床,老身收拾了,还算干净,三位大人可凑合凑合睡一晚。”
程阆嘴角抽搐,他可不敢跟梁萧凑合凑合。
“如今夜里也不凉,繁星满天,很是有野趣。我跟僧一师父在院子里睡一晚得了,顺便赏赏月。”
僧一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是夜,程阆一人在西间四肢大摊呼呼大睡。院子里槐树下,僧一盘腿坐在一张凉席上,执扇轻扇。树上,梁萧架着二郎腿脑袋枕着双手。星河浩瀚,虫鸣时有若无。
“许久没有看过这样的夜空了。”
“我小时候在西北,也是这样的夜晚,跟魏央躺在黄沙上,大漠里晒了一天的黄沙,躺上去滚烫滚烫的。我跟魏央比赛看谁见到的流星多,谁赢了壶里的水谁先喝。”
“后来谁赢了?”
“我啊!我数到六颗的时候魏央才看到一颗”
“后来母妃找到我们的时候,魏央跟我打赌一次都没赢过,壶里的水全让我给喝完了。”
“你们没事去大漠里做什么?”
“玩啊,魏央说他看到一只好大的鹰,我们就想着给射下来,结果没注意跑远了,我们光顾着追那鹰了又没看路,直接迷路了。还好我母妃厉害,带着亲卫找到了我们,不然你可能就见不到现在的我了。”
“豫王妃肯定很担心你”
“她才不担心我,把我扔给皇叔父不管我,一扔就是五六年。我才五岁的时候,北狄入侵玉门关,她直接把我绑到身后上战场。血溅到我脸上的时候都是热的,我给吓的哇哇哭,完事后她还打我屁股,说我没出息。”
僧一不说话了,这是亲生的么?
“嘿嘿嘿,不过我母妃有时候也是很可爱的,记得有一年她生辰,我想着给她个惊喜。就跟魏央偷偷跑去羯族的王庭,把他们王上特别宝贝的那个夜明珠给偷过来了。你知道我母妃见到夜明珠后怎么说么?”
反正不会是夸你的话。
“母妃夸我能干,然后揍了我一顿,说都有本事把人夜明珠偷出来了,为什么不把羯族王的脑袋给摘了,她更高兴。”
然后这位年仅十岁的永安郡主果真又去了人家王庭,要把羯族王的脑袋给摘了。羯族王的脑袋没摘成,她的脑袋差点搭进去。豫王夫妇当年返京,把永安郡主留在东都,至此梁萧再也没有机会踏进玉门关。豫王夫妇应是非常疼爱她的,宁愿不相见也不愿她有丝毫损伤。
她注定是所有人的明珠,也照亮了僧一来时的路。
“你呢?”
“申不害倒是喜欢去屋顶上看月亮,我还很小的时候,他经常把我提溜上去陪他看,我那时候才丁点儿大,早上要起很早做早课,每天晚上困得要死,好几次都差点从房顶上掉下去。”
他这个师父,不靠谱的时候太多了。
“你什么时候认申不害做师父的?”
“嗯,大概很小很小的时候吧,从前的事,我都不太记得了。”
“那可真是难为你长这么大了”
僧一闻言扬起了嘴角,“他人很好的,对我很好”
虽然也有过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跟着他山南地北的跑时,常常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但申不害总是护着他的。申不害给了他见识这大千世界的机会,没有让他的一生困于庙墙之内,他对他是感激的。
树上的女子不再说话,渐渐的,虫鸣声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