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僧一》云也

12、春赛

　　三日后，在程阆的强烈要求下，梁萧的“病”好了。当阳书院院正裴九道，携弟子卫行之，来参见永安郡主，商议春赛之事。
　　梁萧在水榭摆好了茶水，跪坐在蒲团上，行云流水般的行茶道。裴九道坐她对面，捏了把羽扇。淳儿十指放在一尺长的古琴上，琴声抚的不紧不慢。
　　梁萧沏好一杯，托了递给裴九道。
　　裴九道接过，拿在手里转了一圈，微微眯着眼去瞧，青瓷的古朴茶盅，描了折枝桃花。抿了一口，茶香清冽。不由得道：“好茶，好器具！”
　　梁萧哈哈大笑，“裴先生好口福了，这套茶具是我去岁刚做的，还没用过。”
　　说完自己也拿起一杯抿了口，伸手示意卫晏和程阆随意。
　　“这茶是产自西域，陛下赏给我几两，听闻先生好茶道，特意带来给先生尝尝。”
　　裴九道放下茶盅，微微一笑。“听闻殿下受教于沈太傅，不知沈太傅最近可好？”
　　“夫子为人疏朗，寓教于学，作弟子的受益颇多。”
　　“郡主聪慧过人，沈时清运气好，能有殿下这样的弟子。老夫惭愧，虽半生都在做学问，弟子却只得这一个。”
　　裴九道拿手中的羽扇点了点卫晏，“不过这孩子文采不错，殿下若有机会，你们倒是可以彼此切磋切磋。”
　　梁萧倾身给他满上，“先生的关门弟子，自是好的。”
　　程阆拿着手里的小巧茶盅，细细的看过，“微臣竟不知殿下还有如此手艺，这句蝇头小楷难为殿下怎么描上去的。”
　　茶盅虽小巧，杯体的字迹却十分清晰。世人很少会在茶盅上费此功夫，茶盅多是素色的。
　　卫晏自见到这人的那一刻起就心绪难平，看着她笑吟吟的点茶，游刃有余的同裴九道你来我往，越发觉得也许此时入朝并不是什么坏事，竟隐隐期待起来。他也在看那茶盅上描的两句诗，“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殿下喜欢周见素？”
　　“可惜狂风吹落后，殷红片片点莓苔。我只不过爱那前两句罢了，周朴这诗写的不怎么可爱”
　　梁萧放下茶具，身后内侍呈上来锦帕，她拭了手，正襟危坐。“宫里太子殿下偶感风寒，病中不易出门，陛下又忙于祈谷祭天，是以此次春赛本郡主来了。先生想必也已打点妥当各处事宜，用不着本郡主操这份心。春赛那日，本郡主会准时到场，至于京里是否会择人入朝，又会择谁，本郡主一概不管。届时本郡主会将此次春赛名次报与陛下，具体他人前途如何，还是要看陛下。”
　　我就是个吉祥物，镇镇场子，你们想干什么去找洛阳城里的那位，找我没啥用。
　　裴九道没想到这小郡主瞧着文雅，做起事来竟是个直来直往的。果然是豫王的孩子，他乐意什么样的场合给你看什么样的戏，但真论起事来，你就要收起士大夫的那一套功夫，按他说的来。
　　“如此，老夫就恭候殿下五日后莅临当阳！”裴九道拱手对着永安郡主行了一礼。
　　淳儿停了琴，起身送客。
　　卫晏捏着手里的茶盅，顿了几顿，终是什么也没说。起身跟着裴九道行了礼，
　　梁萧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卫晏转身就要踏出水榭，
　　“卫兄很喜欢这套茶具呀，本郡主送你了。”
　　他心绪不定，居然忘记把那茶盅放下了！
　　不过，
　　“多谢郡主舍爱，小生却之不恭了。”
　　既然你都要送了，我不要岂不是太不给你面子？
　　梁萧目瞪口呆，她不过是同这人客气客气，今儿要见裴九道，为了装逼她才拿出了这套茶具，听不出来她是在提醒他把杯子放下么？！
　　卫晏笑眯眯的捏着杯子，“这个小生就先带走了，殿下记得把剩下的收拾好给我送过来呀。我就在当阳书院住，不远的。”
　　等他走远了，淳儿再忍不住，笑倒在梁萧身上。
　　这个卫行之，后生可畏。是看她家小郡主好脾气么？要知道，永安郡主的小本本上要是记上了谁，那可是非要报十次仇都不算完了。豫王家亲传的护短，那可是出了名的。
　　程阆送了人回来，就见梁萧拧着眉，满脸不悦。她身边的淳儿倒是笑嘻嘻的，见他回来还招呼着他坐下，另取了茶盏给他倒了满杯。程阆奇怪，“怎的换了茶具？”
　　淳儿眨了眨眼，“郡主把刚那套茶具赏给卫公子了，”
　　程阆不明所以，接了茶盏问梁萧:“我瞧着那套茶具上印刻了太子殿下的徽印，又是宫里的规制，卫公子又不能用，殿下赏了他，拿回家供着么？”
　　可不是得供着，她做那套茶具也是一时无聊，跟斐儿两人打发时间罢了。桃花还是梁帝描上去的，她题诗的时候，斐儿嚷嚷着他们都在杯子上留了东西，自己也要留点什么。解了荷包里随身装着的徽印，硬是要给盖个章。他们胡闹惯了，斐儿挨个儿都印了个章，她还嘲笑他来着。没成想烧出来的成品这么可爱，她一向舍不得用的，要不是因着这次春赛，皇叔父来不了。她要争气，不能跌了皇叔父的面子，裴九道又是个对茶道颇有研究的，她才不会拿出来显摆了。皇家用品一向是有规制的，这一套28个器具，皆是有数目的，规格直赶太子仪制。卫晏不过区区一个士族，是万不敢用的。
　　这套青瓷算不得多名贵，可却是她跟梁帝和斐儿一块做的，才如此宝贝。
　　“便宜那小子了”
　　“便宜谁了？”僧一托着一个陶罐施施然踏进来。
　　淳儿好奇的问他:“你拿的这是什么？”
　　“闲来无事，煮了个花茶，念念要不要试试？”
　　梁萧翻了个大白眼，“你可饶了我吧，我一上午都在喝茶，灌了一肚子的水，现在听到喝茶我就想吐”
　　程阆倒是雀雀欲试，“来来来，僧一师父，给我来点。”捡了跟前的一个茶碗，伸长了手递给僧一。衣袖里露出一点白，梁萧瞅见了，捏着那点白给他拽了出来。“什么好东西？”
　　程阆扭头看了，“还说要给你呢，光顾着喝茶，都给忘了，殿下打开瞧瞧”
　　梁萧打开来看，是个折了四折的信函，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皆是各个人名，每个名字后详细缀述了其出身和历往。梁萧不解其意:“什么玩意儿？”
　　“殿下去挖了几天草，微臣可没闲着，这是此次春赛当阳书院里极有可能会进入前十甲的弟子。五日后春赛，殿下可多留意一下。”
　　梁萧闻言又细细的翻看了一番，卫晏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位。
　　“卫晏，字行之。出身江陵卫氏，卫家在江陵盘踞了数百年，虽与各大世家之间盘根错节，但每代都能有弟子脱颖而出，很是了得。这一代，若论才名，非卫晏莫属。陛下的意思是有意削弱士族，但此事宜缓不宜急，是以此次春赛不管外面如何，殿下务必要在选人上多注意下白衣。”
　　“皇叔父不是说了我就是来走个过场的，选人一事，他来拿主意么？”
　　程阆笑的见牙不见眼，“这就是陛下的意思呀”
　　梁萧皱紧了眉头，她是不是被皇叔父给坑了？
　　祁谷祭天往年都是在十月举行，今次皇帝陛下故意给挪到年后，跟春赛相冲。又借口太子殿下身子不适，骗了梁萧来当阳。打的什么主意，这陷入孺慕之情的小郡主看不明白，他可是一清二楚。当阳书院德春赛对于大梁国官场何等重要，若天子亲临，那选出来的学子日后入驻内庭，就是天子门生了。谁选出来的人，就是谁的人。朝堂政党之争，向来泾渭分明。能做天子门生，被各位大人视为荣耀，仕途也比着别人顺畅些。是以当阳春赛，君王出席不仅仅是惯例，也是各方势力的博弈。梁帝这次偏偏没有让礼部的人过来，又让区区侍郎的他随行，明摆了是要给这永安郡主铺路啊。
　　这一届的当阳学子们，注定了前路要比着别人崎岖，也不知是福是祸。
　　五日后，梁萧着郡主朝服，长发挽起，头戴玉冠。仅次于长公主的仪仗次第排开，浩浩荡荡的来到当阳书院。裴九道率当阳书院一众，于山门前跪迎。
　　梁萧下了车撵，一手搭在淳儿的胳膊上。抬起头望向这在历史长河中风雨洗礼了数百年的书院，世人尊崇儒道，数百年前，一位圣贤在此处讲学修道。慕名而来的民众不知凡几，此圣贤号称坐下弟子三千。在那个各方势力征伐的年代，他的弟子搅动风云变幻，使数个弱小的国家变得强大，版图扩张之间，最终使得分崩离析了几百年的九州重新合并一统，造就了一个强大的楚帝国。其讲学之地被后代弟子所延续，历经数次扩建，变成了今天的当阳书院。这位开创了民学之先河的圣贤，如今被雕刻成石像，端立在当阳书院的门前，俯视着云云众生。只可惜如今楚国再次被割裂，偏安西南一隅。大梁国雄霸北方，不知未来可有国土重合的一天。
　　梁萧深吸一口气，抬手示意平身。一手拎起衣摆，踏上这被无数前人踏过的石阶。裴九道引路，当阳书院一众随后起身。
　　春赛分为武，文，乐三大部分，历时半个月，每项挨个比过，最后择各项最优者进行决赛，按名次依次排列。最后前十甲的名单被写在玉蝶上，由监察官递交皇帝审阅后下发吏部。能进前十甲的，意味着有极大的可能入驻内廷。今天不过是举行春赛开场前的祝祷，一敬天地鬼神，二敬历代先贤。以祈求春赛能顺利进行，保大梁国运绵延。
　　梁萧来到圜丘，据传这是那位缔造了当阳书院的圣贤身后长眠之地，每次祝祷都在此举行。案上供了三牲，梁萧净了手，取三根长香，点燃后插进铜炉，俯首叩拜，众人随礼。有礼官唱曰：兴圣贤之祀，考君陵墓于此。观经典所载，切慕于心。仰惟圣神，万世所法。今大梁国永安郡主奠祀祝祷，圣灵不昧，其鉴纳焉！
　　礼毕，梁萧望着阶下众人，“当阳书院承袭先代好学之风，延绵数世，望不负皇天后土，秉诚行事，为我大梁再献柱国之士。”
　　人群中，有系青色发带的少年跟身边系玄色发带的人低语：“这永安郡主生了幅好相貌，听闻已过及笄，也不知陛下会给她指哪家公子为婚。”
　　玄色发带的青年眉头微颦：“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