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僧一》云也

11、动心起念

　　梁萧在行宫里待了两天就受不了了，他们来的早，离春赛还有十几日。行宫里着实无趣，第三天她就称病，跟着僧一进山去采药了。僧一换了身短打，梁萧背着药篓，两人在当阳山满山遍野的找药草。申不害居然真的没瞎说，只是这味药草着实难寻，他们找寻了四五日才寻到一颗，而且还没开花。于是两人干脆在旁边的石穴里铺了点干草，守着它开花。僧一执了卷经文，一边打坐一边翻看，梁萧无聊的拔洞口的草。
　　梁萧记起前几日在一个山沟沟里瞅见颗还没长成的绿檀，一骨碌爬起来，跟僧一打了声招呼兴冲冲的跑了。隔了一会儿，僧一就瞧见她扛了根胳膊粗细的树枝回来了。一把扔到洞口，差点压到那颗还没开花的药草。梁萧唰唰几下拨干净枝叶，拿出把弯刀开始削。
　　僧一认出是那棵绿檀树，“你折它做什么？不是说了还没长成么？”
　　“闲着也是闲着，我拿它做串佛珠，刚好你在，做好了你给开开光，保佑斐儿长命百岁！”
　　僧一服气了。
　　江陵因着前朝遗都的关系，有许多门阀世家。其中以卫家为最，人称江陵卫氏。
　　这一代的卫家家主长了副好相貌，且颇通诗文，很有才赋，在文坛上很受推崇。年轻时是无数闺阁小姐的春闺梦里人，不知有多少出风流逸事。因此卫家这位家主的妻妾很是壮观，当然，子嗣也很壮观。据说曾经卫先生赴别家宴饮，恰逢家中美妾生产，有人来报与他，请他回去。他醉里塞给通报之人一枚扇坠打赏，问：“这孩子该排第几了？”
　　那通报之人数了数指头，言：“公子的话排十九，算上咱家小姐，得排三十一了。”
　　由是得了个卫十九的雅称。
　　家里排行十九的卫晏表示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这些年因着此事，他非常的不受父亲待见。偏偏主母对他关爱有加，卫家主母出身士族，两家联姻关乎家族荣耀。夫君如此她只能忍气吞声，因此但凡能膈应到他的事，她总是做起来乐意之至。
　　卫晏生母原也是个大家小姐，只可惜父亲获罪家道中落，她也流落街头。然后遇到了卫家主，年轻的苦命女子被其风采折服，又危难时刻得其所助，以为遇到了命里的那个他。等到身怀三甲才得知对方已有家室，逼不得已与人做妾。原以为至少有爱情，等到回了府才知道自己不过是这众多姬妾中的一个。卫应山十几个姬妾无一不是尤物，个个都跟他有着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大宅子里的争宠夺爱很常见，岁月消磨了她的全部。好在她有卫晏，又颇通诗书，便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儿子身。在她的精心设计下，12岁的卫晏凭一篇诗文扬名，被称为神童。得裴九道青眼相看，收为弟子，顺利进入当阳书院。
　　卫晏有限的人生不是应付他发怒的爹，就是应付他哀哀哭泣的娘。
　　今春的春赛过后，他势必是要入朝为官的。然卫家势力盘根错节，他着实不想被绑在卫家这条船上。
　　他娘最近又频频传信来嘘寒问暖，字字句句不理春赛，要他务必出人头地。裴九道也有意让他早日入朝，言及此次春赛，要他三日后前往行宫，裴九道亲自带他去拜访永安郡主。
　　永安郡主、永安郡主，据说豫王夫妇久在边关，其由当今圣上亲自教养。宫中太子常年缠绵病榻，此次春闱来的居然是永安郡主。只怕将来这权柄之间，不得安生啊！
　　他有心称病，错过这次春赛，然身在其中，只怕身不由己。心中烦闷，辗转难眠，干脆趁着夜色去爬山，当阳山初升的朝阳还是值得一看的。
　　梁萧和僧一等了三天终于等到那药草开花，赶紧取了，僧一拿特制的银瓶盛了。瞧瞧天色已晚，两人也不忙着下山了。解决了一件大事，梁萧转了转眼睛，建议道：“不如我们去隔壁山头看日出吧，这可是当阳一绝，刚好趁着万物复苏的好时刻，你给我的佛串开开光！”
　　当下不管不顾的拉着僧一就开始爬山，等他们吭哧吭哧的爬到山顶，僧一快累瘫了，东方天际也出现了一抹鱼肚白。梁萧小心翼翼的捧出那串十二颗的佛珠，摆在一块巨石上，命令僧一赶紧给开光。
　　僧一翻了个白眼，任命的在石头上打坐，四月的天气还很凉，他坐上去时打了个哆嗦。心想自己真是有毛病，陪着这丫头发什么疯！
　　卫晏心事重重的爬到山顶，他想了一夜此后余生，只觉万分悲凉。他大概会成为大梁国的重臣，会被皇帝陛下赐婚哪位官家小姐，会像他父亲那样生儿育女，会一路勾心斗角，成为不是权臣就是奸臣的卫家走狗。然后于某一黄道吉日，双腿一蹬，欣然赴黄泉。
　　然后他就看到本该荒芜人烟的当阳山主峰的山顶，那块巨石上，莲花打坐了位白袍的僧人，一身玄衣的女子翘着修长的二郎腿，仰靠在巨石上悠闲的晃着脚。喷薄欲出的朝日正撕开层层天幕，绽放出浓烈到刺痛人眼睛的光芒。
　　似是听到了声响，那女子转头向他望过来，明媚贵气的脸，眉飞入鬓。两条胳膊还架在石头上，很是恣意。阳光穿过她的肩头洒在卫晏的脸上
　　僧一双手合十，对着那串佛珠念念有声，花了小一柱香的时间终于把经文背完。
　　再睁眼，一手按在佛珠上：南无大势至菩萨，消人间一切疾苦，阿弥陀佛！
　　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伸手拍了拍梁萧的肩头，把珠串递给她，梁萧收回二郎腿，喜滋滋的站起来，把珠串宝贝的藏起来。
　　僧一下了巨石，活动了下酸麻的腿，扭头就瞧见一位长身玉立的少年郎，呆呆的站在那儿。当下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不由得挑了挑眉。他眼神询问梁萧，梁萧只顾着宝贝自己的珠串，没瞧见。
　　于是向着卫晏的方向倾身合了下掌，卫晏还礼。
　　梁萧拿了珠串，大功告成，携了僧一乐颠颠的下山去也。竟是理都没理卫晏一下
　　裴九道曾与卫晏说，梁帝这次派永安郡主来坐镇春赛也就罢了，永安郡主还带了个僧人来，不成体统！
　　卫晏转身往着那远去的一僧一少女，耳边回响起同窗们的闲谈：“听说永安郡主自幼在边关长大，五枪弄棒十分在行，怕不是个粗壮的武妇！”
　　哪里是武妇，只怕世间女子都加上，也比不了她分毫啊！
　　行的远了，僧一跟梁萧咬耳朵，“这人谁呀？”
　　“不知道”
　　“你怎么都不行礼问候下？”
　　“他长的很好看吗？我干嘛要向他行礼？！”
　　永安郡主十七年的人生里，除了豫王夫妇和梁帝，还真没主动向谁行过礼。看脸的她，一向只有面对美人儿时会稍稍停下脚步
　　有人动心起念，一眼万年，却不知命运的红线只是彼时靠近，永远没有交汇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