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梦》乔一夏

24、逝水已去

　　韩绮霞转头，对着身后跟过来的宋尘说：“那个人好像是虹霞楼花魁妙玉菡！”

　　“她怎么会在那里？看起来要掉下去了啊。”韩绮霞有些担忧。

　　“她中了蛊术。”

　　宋尘轻描淡写的说。在她这样懂些术法的人眼中，妙玉菡已经算不得一个正常人。正在她回忆着这种奇异的蛊术出自何处，就听见围观的人们发出又一阵叫喊声。

　　抬头看去，妙玉菡此时踩上了细细的栏杆，翘手折腰，看上去像是在演着一出凄美的戏曲。伴着风声，女子的歌声断断续续传来，虽然柔软，却让人不由得打个冷战。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遥遥高楼坠坠危栏，妙玉菡如履平地，丝毫不觉得自己处境危险。虹霞楼里大多数的人此时都挤到了阁楼上，恩客花娘龟官，各执己见，指指点点。

　　“这不是你们楼里的花魁么？怎么像是受了情伤要寻死觅活呵呵呵，青楼婊子还挺有血性，我欣赏。”

　　“姐姐你这闹得哪一出啊？赶紧下来，别闹出了事，大家都没生意做了。”

　　“我猜是故意的吧。我听说她和观月落的方芷瑶一直暗暗争斗。年底教坊司要重新写花册排名，你看她这样子，怕不是想闹出点名气好赶超别人。”

　　大家都冷眼看着，许是猜她不敢往下跳，等着看最后怎么收场。

　　韩绮霞看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帮忙劝人，急的一跺脚就开跑。

　　“你去哪儿？”宋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去拉她下来，她会摔死的！”

　　“我同你一起！”宋尘想了想，小跑跟上她。

　　不知为何掠过人群时有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眼角余光一瞥，她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寡淡素白的脸庞，极细极长几乎连在一起的眉毛。

　　她的脚步微微顿住，有些怔忪的站在原地。脑子里似乎有着什么线索被突然厘清了，但是又被细碎纷杂的回忆冲散。

　　就在那短短几秒钟，身边人群突然统一的微微后退，她感觉头顶气流搅动，随后极快是妙玉菡摔落下地的闷响。唏嘘之声不断响起，围观群众又惊又奇的看着一夕之间就从高处跌落的美艳女子，议论的更加兴奋。

　　或许是生活富足平淡，这样突发的事件，将会成为最好的谈资。

　　宋尘望着那个因为身体受创难受的张着嘴喘气的妙玉菡，她最后，心灰意冷的，用嘶哑的嗓音唱完了最后一句：“一霎时把七情俱已味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只道富贵生死铸定，谁知人生数顷分明。”

　　气绝身死，情念俱灰，她终是没有看见最后一瞬，世间还是有人为她忧心奔跑的。

　　韩绮霞大口喘着气终于挤上了阁楼，窗户都大开着，灌进来的冷风让她瑟缩了一下肩膀。她听见一边散去朝外走一边激烈议论的人们说：“这么早就死了，这么漂亮一朵花，真可惜。”

　　“你回去告诉别人说妙玉菡死了，这帝都里不知道多少妇人娘子开心着嘞。本来也是个狐狸精祸害，死不足惜。”

　　韩绮霞看着空空的栏杆，心里不知怎的呼啸过一阵悲愤，她有些气恼的喊道：“你们，你们倒是拉住她啊！为什么不劝她呢！”

　　大家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看这天真莽撞的样子也不像是楼里的花娘。有个人开口讽刺道：“小丫头还挺爱管闲事。哪儿来回哪儿去，这吃人的地方你来了会哭鼻子的。”

　　韩绮霞气得直咬牙，正欲反击，突然鼻子底下钻进来一股极其怪异的味道。

　　说它怪异，因为这味道夹杂着一股水腥味，又带着几分名贵香料的芬芳，混合在一起，让人闻了脑袋发闷。

　　这怪事一件接一件，她转身，视线在退却的人潮中梭巡，终于看到了一个不太寻常的人。

　　说不寻常，是因为韩绮霞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她有些丑。她低着头在往外走，颈上露出的皮肤竟然生着一大片银灰色的癣斑，延伸进衣领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脸上似乎是在脱皮，白黄斑斓，全无女子该有的美好模样。

　　就在韩绮霞注意到她的时候，她正伸手在眼角轻拭，随后很快拉起了衣领中一块方巾，遮住了那片损毁的皮肤。

　　她是在哭？

　　韩绮霞忙不迭跟了上去。

　　“我们可真是有缘分。”

　　那长眉的青衣杀手，抱着软鞭，上下端详着宋尘，不知对着何人说道：“逝水公子，今天可是有意外收获呢。”

　　“啪嗒。”

　　一声轻响之后，就看见一只两尺高的木偶，迈着滑稽机械的步伐，极慢的走了过来。

　　更为诡异的是那木偶竟然还张口说话，端的一口做作的戏腔：“巽娘，留下她与我们同路罢。”

　　无知的旁观者皆是双目瞪如铜铃，看着那仿若活人的木偶，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宋尘冷眼看着，不为所动，道：“障眼法对我没用。”

　　“桀桀桀……”

　　木偶发出了阴冷的笑声，气温似乎降得更低了。一阵阴风卷来，有一个人形在慢慢凸显，从近乎空气的无形无物，最后竟成了一个峨冠博带的男子。

　　他敷着极白的铅粉，画了同人偶一模一样的旦角脸谱，唇上口脂娇艳欲滴，赛过女子。虽然眼前情形十分让人瞠目，宋尘也敏锐的感觉到，周围的环境和气氛，都已经十分不一样了。

　　围在一旁看热闹的人没了，地上的积雪也没有了，十字街口上瞬间只剩下他们三人对立。

　　“嘭。”

　　宋尘又听到有人坠楼的声响，她偏头一看，竟又是妙玉菡唱着戏曲摔落高楼的那一幕。

　　“唉”，逝水公子皱起眉，娇弱的叹了口气：“我是没叫她跳下去的，可你们让她太伤心，她就死了。”

　　木偶挥舞起两只木手，回应着主人的话。

　　“你看，我的阿木说，只是想看她跳舞而已。”

　　逝水公子一脸惋惜，慢慢走近宋尘，说：“你的定念很强嘛，居然也没被我的‘虚空’影响。”

　　“果然是，灼莲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呢，我们交个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