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语》鹿南鹿南鹿

34、第 34 章

　　辰时，众人皆已集结完毕。
　　李游匡率着一众镇民前来送行，在北之森前的空地上进行着道别的话语。
　　“李镇长，客气了。” 白启遥客套了几句，很快便发现了李游匡的有些心不在焉。
　　“应该的应该的……” 李游匡应答着，眼神却不住地往军队里飘。他的气色很不好，黑眼圈很重，就好像一个晚上没睡觉一样。
　　“李镇长……可是在找些什么？” 白启遥皱着眉问道。
　　“啊……”李游匡低头思考了片刻，像是挣扎了一番要不要说，但最后还是艰难地开口了，“三皇子殿下，实不相瞒，小民的……养女，这两天不见了踪影……”
　　“这可真是糟糕！”白启遥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却没有想说派人帮他去找人，而是话锋一转道，“但说来也是巧，我昨日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我失踪多年的妹妹，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我现下是十分欢喜的。”
　　他挥了挥手，影三就抱着昏睡中的潇琴走了上来。
　　“琴！……”李游匡缩紧了瞳孔，急忙向白启遥解释，“三皇子殿下可是认错人了？这姑娘是我家养女，怎的突然就变成殿下妹妹了？”
　　“镇长也说了是养女，又怎知她过往的身份？”白启遥微笑着，静静地看着李游匡。
　　“可是……”李游匡自知胳膊拧不过大腿，跟皇子抢人不过是螳臂当车，但他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跟自己相处了这么多年的潇琴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带走。
　　“既然镇长不信，不如就让我妹妹亲口告诉你吧。”白启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拔了塞子，放潇琴鼻子下晃了两下，没过多久，潇琴就悠悠转醒了。
　　“四妹，你感觉如何？”白启遥扶着潇琴帮她从影三身上下来。
　　“三皇兄……”潇琴刚醒，现在还有点晕乎乎的搞不清楚状况，但见到白启遥十分精神还是很开心的，“皇兄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不经意地转过头，却一眼就看到了正愣愣地盯着她看的李游匡。
　　“游匡……”潇琴愣了下，抬头又看了眼白启遥，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慌了起来。
　　“琴儿……你生得如此尊贵，怎么从来不知会我一声呢……”李游匡垂下头，苦笑了一声。
　　“游匡！不是这样的！”潇琴想过去跟李游匡解释，却被白启遥一把抓住了手腕。
　　“李镇长说的是，你贵为皇女，怎么能窝居在此地？”白启遥皱着眉，规劝着潇琴，“当初你在皇家争斗中走失，皇兄甚是自责。如今不管是皇兄我还是你五弟，都在皇家有着不容小觑的地位，这次你回去，皇兄定能护你安危。”
　　“皇兄！琴儿在这边陲小镇生活了数年，早非当初的皇族白子琴了！”潇琴挣扎着，一边对白启遥说话一边还不住地注意着李游匡的情况，“琴儿知道如今皇族争斗愈发激烈，皇兄再带个累赘肯定更是举步维艰！琴儿在这里生活得很好，皇兄真的不必担心！”
　　“好？”白启遥眉头蹙得更紧了，“这穷乡僻壤的，条件怎么会有皇宫里好？还是说……你在这有了放不下了人？”
　　“我……”潇琴咬住牙，看了眼李游匡，低声道，“是，这么多年来，镇上的人们对我都很好。我多了很多和蔼的长辈，也多了很多可爱的弟弟妹妹们。最主要的，我……”
　　潇琴抬眼，直视着李游匡，声音不自觉地柔了下来：
　　“我有了喜欢的人。”
　　“……”李游匡回望着她，慢慢红了眼。
　　“……这人，可是李镇长？”白启遥沉声道。
　　“是。”毫不犹豫的回答。
　　“可他方才说，你只是他的养女。”白启遥声音里带上了丝怒气，“这么看来，这份感情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况且……”白启遥顿了顿，像是咽回了一句话，“总之皇兄不允许你受到这样的委屈！”
　　“我不委屈！我只要能在他身边就够了！”潇琴辩解着，有泪从眼眶中滑落。
　　“那你看看他可曾有一句挽留！”白启遥气着指向李游匡。
　　“……”潇琴抿紧了唇，颤颤地看向了李游匡。
　　视线交错，就那么一瞬间，李游匡偏开了头。
　　良久沉默，她晃了晃神，最终还是惨笑了一声，停止了反抗。
　　“走吧。”白启遥叹了口气，牵着潇琴的手就这么从李游匡身旁走过，“李镇长，保重。”
　　“……”李游匡垂着头，一声不吭。
　　一个个人从他身边走过，投向他的目光有怜悯有愤懑。他却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什么反应都没做出。
　　“你真觉得这样就行了吗？”
　　南彩奈在他身旁微微停留了片刻，抬头看着双目无神的他。
　　“她想要什么你不知道吗？你真觉得这样是对她好吗？你也算个教书先生，怎连这种道理都不懂得？”
　　李游匡握紧了拳，却又慢慢松开了。
　　见此，南彩奈被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你始终是个懦夫。”南彩奈冷冷地留下一句话，扭头就走，“潇琴真是看错人了。”
　　可南彩奈没走几步，几道稚嫩的声音就传到了她的耳边。
　　“先生，琴姐姐要去哪啊？”
　　“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先生，先生你说话啊？”
　　“琴姐姐不会不回来了吧？”
　　“不要啊，琴姐姐别走啊！呜呜呜……”
　　转眼间，被带来送行的几个小孩子就哭成了一片。后面的大人们连忙安抚他们，怕临走了还要被皇子怪罪。可也有有骨气的看不下去的镇民，站出来指责李游匡无情无义。
　　“镇长，琴妹子跟我们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们都把她当亲闺女对待，你不能就这么让她被带走啊！”
　　“我们条件是不好，但我们努努力还是可以给她一个好的生活环境的啊！你不能放弃啊！”
　　“李游匡！”
　　有青年上前两步，一拳将李游匡揍翻在地。
　　“潇琴对你一心一意你看不出来吗！镇子上追求过她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可她眼里只有你这个老大叔！你究竟是什么窝囊种啊！我他妈……”
　　青年还想再打，可奈何旁边有人架住了他，他没办法再前进，只能破口大骂。
　　“明明就喜欢她，却连承认都不敢，你算什么男人！”
　　静静地，李游匡从地上爬起来，一句话没说。脸上被打的地方还生疼着，却丝毫没改变他那平静的表情。
　　走在前面的人听到了背后的骚乱，停下脚步观望着。李游匡抬起头，与潇琴对上了目光。
　　太阳很刺眼，脸上很疼，可他的眼神很温柔。
　　潇琴呆滞住了。她从未见过他的这种眼神，就好像在看自己的宝物一般。但他又是显得那么熟练自然，仿佛经常用这个眼神看着什么——在不被她察觉着的时候。
　　摈除了喧嚣，世上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潇琴望着他，两道泪悄然滑落。
　　她是真的很喜欢他。喜欢他的成熟，喜欢他的稳重，喜欢他不经意时的呆样，喜欢他安静时的认真模样。
　　他很疼她，她知道。所以她从未告诉过他自己的身份，就是怕万一这一天到来，他不会做出挽留。
　　他一直都想给她最好的。
　　但她恨，为什么他一直不懂，对她来说最好的事就是他能够接受她的爱。
　　她喜欢他的成熟，可同时也恨他的成熟。她认为都是因为他的成熟，他的担当，才让他无法接受自己。
　　但这一刻，她终于发现是自己错了。
　　他对她的爱，不比她对他的少。
　　他不是懦夫，他也一点也不窝囊。他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感情，并为此付出了一切。
　　哪怕最后的最后，他会失去自己的宝物。
　　但他不会后悔。
　　“这个……笨蛋……”潇琴失力蹲下，将脸埋在了膝间，泣不成声。
　　“何等君子啊……”看到了一切的白启遥一声长叹，终于是放心地笑了出来，“把四妹交给你，我也算了了一桩心愿了。”
　　顿时，除了南彩奈几个知情人士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皇兄……你……”潇琴呆呆地看着白启遥，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傻妹妹，为兄像是能狠心拆鸳鸯的人吗？”白启遥将潇琴扶起，摸了摸她的头，跟个老父亲一样满脸慈爱，“这是一场戏。为了确认李镇长是否真的爱你的一场戏。虽然我本来就做好了如果他没资格那么就算假戏真做我也要把你带走的打算，但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
　　他抬起潇琴的脸庞，轻轻为她拭去眼泪，最后仔仔细细看了她一遍，拍着她的后背，将她推向了李游匡所在的方向。
　　“去吧，我最爱的妹妹。去拥有你的幸福吧！”
　　潇琴瘪着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她转身紧紧地抱住了白启遥，哽咽着：“谢谢你，皇兄……”
　　片刻后，潇琴退后两步，奔向李游匡，扑进了他的怀里。
　　镇民们欢呼雀跃，围着两人打着转。
　　李游匡感激地望着白启遥，深深地鞠了个躬。
　　“……”白启遥抬着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全军，向皇都进发！”
　　转过身，白启遥跨出了回程的第一步。

　　“没想到李镇长竟是个深情男子，我之前还一直以为他是因为胆小，不敢表达自己的爱意，才想着推他一把的……”南彩奈走到白启遥身边长叹一声，“他真是我见过最成熟的人了，为爱放手可远比为爱献身难多了。能为爱牺牲到这种程度，不得不让人尊敬。”
　　“是啊……”白启遥苦笑了一声，“扪心自问，我能毫不犹豫为小楠去死，但要是对我说离开他会对他更好的话，还不如让我去死呢……”
　　“我也……”南彩奈瞥了眼不远处走在半牧身边的小鹿，光是想想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呼吸都要难受得停止了。
　　“说起来你刚刚停了那一下是改台词了吗？怎么突然改口了？”走了一会儿，南彩奈想起刚才白启遥那奇怪的停顿，起了些兴趣。剧本是两人一起捣鼓的，但具体的台词是白启遥自己想的。南彩奈考虑到作为兄长对自己的妹妹肯定更为了解，便没有插手台词的创作。
　　“嗯，突然觉得那句话不太好，就去掉了。”白启遥没什么大反应，只是淡淡道。
　　去掉的那句话是“况且他还是大你一辈的人”。
　　白启遥一开始是觉得这句话没什么问题的，但他在见到自己妹妹的哭颜时，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多么的具有排异性。
　　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所爱的权利。
　　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但他却在不知不觉中被潜移默化了自己的思想。这令他胆寒。
　　“你觉不觉得人类真的是个很排斥异端的种族？”白启遥突然道。
　　听到这没头没尾的问话，南彩奈的脑子还没来得及思考，嘴巴就先张开了：“觉得。”
　　不过这也不用想，能将异族直接排挤出社会，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南彩奈觉得人类已经没救了。
　　“像我们这种喜欢上同性的人，现在虽然还不明显，但在某一天，要是人类人口数量急剧减少的某一天，我们这种无法繁衍下一代的人也会被当成异端吧。”白启遥笑了笑，带着些自嘲。
　　“……”南彩奈无法安慰他什么，因为她也是这么觉得的。要是有人说出“相信人类吧”这种话，她可能会第一个呸出来。
　　改变得了什么吗？
　　南彩奈望着远方的天空，渐渐开始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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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第一部分完啦！森冢篇到此结束！过阵子开始第二部分白介山庄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