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亚病夫》冰与炭

3、第三章 侍卫长

　　转眼就是两个月过去了。
　　金角湾冷峻的海风终于又柔和了起来，宫廷里的阔叶树也发出了新枝。虽然王公贵族们强自压抑内心的种种情绪，在庭院中安静地穿行，但他们的肃静却半点没有影响到其他人因为春天而欢快起来的情绪。有些异教徒宫女在偷偷摸摸地庆祝她们的复活节，不管是北欧女神的节日还是耶稣基督复活的节日，女孩儿悄悄在一起围坐谈笑，帝国举足轻重的人物的薨逝并没有给她们年轻的面庞带来一丝阴霾。

　　显然，在苏丹陷入极度的悲痛时，攻击他最好也最信任的伙伴是一件极其不合适的事情。也因此，虽然野心的烈火日日夜夜灼烧着自己，但是赛利姆却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也没有和吉汉哲过多的联系。他循规蹈矩地做着一个王子该做的事情，循规蹈矩地去安慰苏丹，循规蹈矩地和母亲妹妹闲聊，循规蹈矩地和弟弟谈古。他的父亲苏莱曼大帝的疑心在奥斯曼帝国的历史上都是有名的，谁知道在他情绪起伏的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呢？而很明显在失去了母亲之后，他对爱人罗克赛安娜的宠爱愈发深厚了。他根本不需要像长兄穆斯塔法一样冒着父亲的猜忌去争取什么，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等待母亲发难的契机。

　　“塞尔班，今天随我一起去打猎！”于是他找到他的侍卫长，准备逗逗塞尔班来打发无聊的又一天。他的侍卫长是一个英俊的男子，有着奥斯曼帝国的贵族阶层几乎都有的，因为良好的营养而滋养出的高大的身材。但和大部分的贵族青年不同，塞尔班并没有被认为富有男子气概的阴鸷的双眼和弯弯的鹰钩鼻，他圆圆的眼睛和位置偏上的嘴唇总让他笑起来显得有点稚气。但这个看着稚气的男子的内心并不稚气，当年他通过巧妙的计策在一帮宫廷学校的学生中取得了塞尔班的注意，从此一直跟随在赛利姆身边。他对苏丹继承人的忧虑甚至比米丽玛更甚——米丽玛是担心她的小命，塞尔班又是在担心什么？但赛利姆对此并不反感，正相反，堂堂正正露出争夺之心的塞尔班倒比米丽玛更让他放心，更何况塞尔班侍卫长的身份早就注定了，他的前途只会在自己继位之后。

　　侍卫长打了个哈欠，这让他显得更加稚气了。他含着打哈欠打出来的汪汪眼泪，拖长了音调道：“殿下啊殿下，您老人家要打猎，不能就再离苏丹他老人家的气头远一点吗？我们做两块哀悼王太后的湿抹布，多挤压一下自己，好好展现一下自己的悲痛，难道这不是很妙的事情吗？更何况天气这么好，王太后又是您尊敬的长辈，不如让我们在这蓝天白云之下闭着眼睛，怀想一会王太后的音容笑貌——”
　　“——你滚吧！”赛利姆被他的侍卫长气笑了，他轻轻的踹了一脚侍卫长，没想到侍卫长倒顺势滚倒在地闭上眼睛开始回想王太后的音容笑貌了。如果不是顾忌宫廷的凝重气息，他倒是真的想笑出声来，他认真思考了一会要不要压在塞尔班身上挠他的痒，随后艰难地放弃了这个极具诱惑力的想法。他只好喟叹一声，在塞尔班旁边躺下，闭上眼睛，准备也回想一会王太后的音容笑貌——传说去梦里真能见到死去之人，说不定他也能见到那位横眉冷对的祖母呢？能、不能、能、不能、能……咸咸的海风扑打着赛利姆的脸颊，有那么一两刻他觉得自己真的要睡着了。

　　但此时侍卫长倒从对王太后的哀悼中走出来了，“殿下，殿下”，他轻轻捅了捅赛利姆，“关于那位吉汉哲贝伊，您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吉汉哲……”赛利姆沉吟了一下。当初他让吉汉哲来找塞尔班，实在是因为塞尔班是他周围第一可信之人。他们拥有多年的朋友之情，主仆之义，塞尔班已经牢牢地打上了他赛利姆的标签，这一点和母亲罗克赛安娜和妹妹米丽玛都不同。母亲会在两个亲生的儿子之间犹豫、调解；妹妹甚至是在长兄穆斯塔法继位的情况下都有一定活下来的可能——不管她之前上蹿下跳地支持着谁。而塞尔班却是少数他能够展现自己阴毒一面的自己人之一。
　　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打算留一点不说，事实上，在吉汉哲面前承认了塞尔班副手的地位并不代表他就完全相信塞尔班了：“我是打算串联一些反对大维齐尔的人。塞尔班，你肯定看出来了，王太后的薨逝给我们腾出了绝大的生存空间。现在我们最大的敌人甚至不是穆斯塔法——不，我的兄长现在声势很盛，但父亲绝没有像信任大维齐尔一样信任他。而只要大维齐尔死了，下一任的大维齐尔不管是不是我们的人，都再也不会有办法像现在的大维齐尔易卜拉欣一样影响父亲了。”

　　塞尔班静静地看着赛利姆，他的头枕在草坪上，被精心照料的青翠草坪更衬托出他美丽的蓝眼睛。他突然微微笑了起来，对赛利姆柔声说道：
　　“赛利姆，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苏丹根本不知道我；我帮你拦着米丽玛公主，为你到城中鬼混的情况辩解，她现在要么恨透了我，要么觉得我是一个纵容你不思进取的蠢货，或者两者都有也说不定；我跟在你身边自然而然地得罪了大王子；我不认识您的母亲，罗克赛安娜，我无缘见到这位对苏丹有绝大影响力的女人；因为我想跟在您的身边，我和我的家人和旧友都疏远了，因为他们更希望我去讨好大王子。”
　　“赛利姆，我属于您，从我成为您的侍卫那一刻我就属于您了。我像随便哪个奴隶一样属于您。我的脸上虽然没有您的印记，但谁又不知道那印记的存在？除了您我一无所有，除了您所赐予的，我也绝不期盼更多。”
　　“赛利姆，到了现在了，您还要用我早就知道的消息将我糊弄过去吗？您还不愿意告诉我您真正的计划吗？”

　　赛利姆觉得，塞尔班刚刚打的那个哈欠确实略长了一些，以至于他现在还能装出一丝水光。而要不是赛利姆还躺在草地上，他简直要无奈的耸一耸肩了——瞧瞧，多么平常的落魄王子和侍卫长的关系，是怎么被塞尔班说得这么柔情满溢的？但他确实在思索——是否自己确实应该给塞尔班以更多的信任了？固然，他决不完全相信任何一个人，除非他能将此人所在乎的一切东西都掌握在手中，而塞尔班显然不符合此情况，即使赛利姆真的成为了穆斯塔法刀下亡魂，塞尔班也未必不能活下来做一个落魄流浪汉。但是，虽然塞尔班这番表演很假——他确实认为很假，但是如果不将装鸡蛋的篮子向塞尔班稍稍倾斜一下，难免自己侍卫长的忠心会受到挫折了。

　　“好吧！”赛利姆从草地上坐起来，他严肃地向塞尔班解释“我并不是不信任你，塞尔班，事实上，在这世界上我最信任的唯有你，只是此事实在事关重大——”

　　“——殿下先别说，让我猜猜”，塞尔班一下就高兴地坐了起来，“您是想通过吉汉哲贝伊，串联财政大臣伊斯坎德尔帕夏，让他们和您的母亲一起在苏丹面前诋毁大维齐尔吗？这似乎不太行，苏丹对大维齐尔的信任是很难瓦解的，而且惊起大维齐尔的警惕就不好了……嗯，如果能够让大维齐尔掌握兵权，这似乎可行性就增加了！或者您是想让吉汉哲贝伊毒死大维齐尔吗？哈哈我瞎猜的……我觉得关键是要将大维齐尔调离苏丹身边，这是少数能够激起苏丹和大维齐尔离心的方法，可这不容易呀！不过您至少也能够剪除大维齐尔的一些羽翼，所以这就是您通过吉汉哲贝伊拉拢伊斯坎德尔帕夏的原因吗？您想让他找到这个原因？不过苏丹对他虽然信任，不过却不能和大维齐尔相提并论……”

　　“塞尔班，”赛利姆面色柔和地看着他的侍卫长，塞尔班仓促想出的这几个计划不能算很完善，但也算是可行的主意了，特别是将大维齐尔调离是一个绝妙的主意。不过塞尔班还是太过仁慈了，他对奥斯曼王宫的阴谋诡计了解还是太浅，说实话，这倒让多疑的赛利姆感到安心，“我根本就没有想要拉拢财政大臣伊斯坎德尔帕夏。我只要拉拢吉汉哲就够了，如果可以，还会拉拢几个伊斯坎德尔信任的人，这就够了塞尔班。”

　　塞尔班呆滞地坐在草坪上，很明显他根本没有听懂赛利姆的暗示。他沉默了下来，他反复思索着赛利姆的暗示，他漂亮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正当他想要开口的时候，赛利姆狠狠掐了他一把——
　　——苏丹和大维齐尔正肩并着肩，朝他们两个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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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特别高兴一个纯新人的文还能被大家翻到！感谢每一位有缘人！谢谢你们的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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