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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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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黎言在千石山上救下了沈玉卿,那时候沈玉卿浑身是血,一身白衣不知在哪里滚过,脏的几乎让人看不清本来颜色,更为渗人的是,他的一双眼睛被人活活剜走,整张脸都被血污覆盖,不少地方血已经凝结,更多的鲜血却从他的眼眶里流出,纵是见过不少世面的黎言,都被吓了一跳,当时的沈玉卿不知经历了什么,整个人处在奔溃状态,手里紧握着一把刀,不要命似的四处捅,黎言最后只能先把他打晕拖进屋里。
沈玉卿这一晕就是三天,如果不是还有口气再喘,恐怕黎言就把他丢到千石山上的尸堆里去了,好不容易等他醒了,沈玉卿却忘记了一切,兴许是受了什么冲击,又或者是脑袋受了伤,总之,他无处可去,就这么住了下来。
这一切都是黎言对醒来后的沈玉卿所解释的,当时沈玉卿浑身上下只有喘气的力气,黎言一边替他熬粥,一边劝到:“我看你记着的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如趁现在彻底忘了吧,省的想起来还要难受。”
沈玉卿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也没有力气说话。
黎言常年住在千石山上,这整座山只有他一个活人,如今好不容易多了一个,自然要逮着说上个没完,于是他搬了张凳子坐在沈玉卿床前道:“你看,我对你也算是恩人,你躺我的床上躺了三天,我不仅没把你丢出去,还替你上药,我要求你多住一段时间,不过分吧?”
沈玉卿沉默。
黎言只当他是默认了,兴致勃勃道:“这样,我觉得我缺一个帮我干活的人,等你伤养好了,就帮我做点不用眼睛的杂活怎么样?”
沈玉卿又沉默了半响,突然费力地开口说了一句话。
黎言立刻把耳朵贴近道:“你同意了?”
沈玉卿无奈的道:“我说,你的粥好像糊了。”
自己究竟是怎么摊上黎言这个人的?半年后的今天,沈玉卿躺在床上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黎言看似对自己一番好意,可他既不肯告诉沈玉卿这是什么地方,也不肯告诉沈玉卿任何关于他自己的事情,只称自己是个山间农夫,试问,有哪个山间农夫,深夜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敢收留下来,还不让人家走?
黎言越是隐瞒,沈玉卿越是觉得不对劲,黎言的所作所为,简直是生怕自己回想到了什么,这半年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直觉告诉沈玉卿,这个人肯定隐瞒了他什么,而那究竟是什么
“怎么还不睡?”黎言的声音打断了沈玉卿的思绪。
沈玉卿翻了个身,道:“睡不着。”
自从沈玉卿来到这,黎言就在窗旁重新搭了个小床,只是这屋子本来就小的可怜,两张床总也不过几步距离,呼吸声都听的一清二楚,想来是刚刚沈玉卿多翻了几次身,才让黎言察觉了。
为了避免黎言话痨的毛病又犯,沈玉卿答完选择直接在床上装死,对这货的话采取隔绝战术。
这会黎言倒没有同往常般废话连篇,屋内恢复了原本的寂静,只听得见窗外偶尔的几声鸟叫。
黎言的反常倒让沈玉卿感到不适应,不知为何,他此刻很想看看这人是什么表情,只可惜,他没有眼睛,没有眼睛也好,这样就不用看太多,想太多,沈玉卿也曾这样劝慰自己,可是一个人,他已经见过了这大千世界,怎么还能甘于这沉默的黑色?
从前沈玉卿在晚上总会想很多事情,那些不足挂齿的小事,每到了夜晚都会纠缠着他,另他痛苦万分,不,有些时候不会这样,那是什么时候?沈玉卿突然发现他的记忆如同碎片一般,没有头也没有尾,而他自己是多么不甘心就这样混沌一辈子。
天光渐起,沈玉卿迷糊之间又听到了鸟叫,只是这声音与这儿常有的不同,是信鸟吗?他隐隐的感到黎言起身出门的动作,奈何睡意昏沉,还是睡了回去。
“沈玉卿,还不起床?”
沈玉卿翻了个身,自动隔绝了某人的声音。
“真是……这毛病怎么还改不了。”
黎言在门边停了会,见他完全没有要起的意思,只能无奈道:“我去那座寺庙了啊。”
沈玉卿蒙上了被子以示回答。
黎言翻了个白眼,也不管这瞎子能不能看见,带上木桶直接走了。
黎言走后,沈玉卿又躺了半天,确认这个人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猛地起身下床,向桌边摸去。
“果然没有了。”沈玉卿心下无奈道。
此处地势颇高,应当是某座山上,信鸟寻常不会飞至此处,况且这地方若如黎言的话,恐只只有他们两人住在此处,这信也只能是寄给他的。不过就算信黎言读完还放在原处,他这个瞎子现在也看不了,最多证明黎言对他有所隐瞒而已。
黎言究竟是谁?沈玉卿的直觉告诉自己他们以前肯定认识且多半不是恶交,可既然不是恶交,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的编出一个故事让他相信?
信鸟寻常百姓不易见到,可自己为什么又能如此轻易的就听出来?沈玉卿坐回床上无声叹了口气,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你想走吗?”黎言的声音突然响起。
沈玉卿猛地一惊,自己甚至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种不知何处而来的本能使沈玉卿没有辩解,他沉默了一会道:“去哪?我根本没地方可去。”
黎言坐了下来,从怀里拿出了信纸道:“我可以告诉你一切,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玉卿轻笑了一声,两个人此时都放弃了这半年来刻意维持的融洽。
“至少告诉我,你从前认识我吗?”
“认识。”黎言一反往常的快速回答道。
“不仅认识,你我同出一个师门,你自幼天赋极高,七岁时就被人挑中,脱离了师门,你我数十年未曾见面,再见时你已经是——”
“沈皇子?”沈玉卿突然开口接下了黎言的话。
“你还记得?”黎言这一下几乎破了音,连他自己都被惊到了,这半年来,他从未如此失态。
沈玉卿皱了皱眉,眼睛下意识地向黎言望去,语气不自觉柔和下来:“只是记得这一点。”
“除此之外呢?你还记得多少?”黎言快步走到沈玉卿身旁,半蹲下身,握住他的手,无比迫切地问道。
“你希望我记得多少?”沈玉卿抽回手,冷漠地反问道。
“我希望你什么都不记得。”黎言脱口而出。
即便看不见,沈玉卿都能感受到黎言望向自己的那种极其热切,几乎要灼伤他的目光,沈玉卿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的想要逃避。即便他失去了记忆,可很多东西已经变成了他的习惯和本能,深入骨髓,正因如此,他才无法彻底地脱离过去,一个身上满是过去痕迹的人,又怎么可能拥有一个新的开始?
这些话沈玉卿都没有对黎言说,他能够理解黎言想要自己抛弃过往的行为,无论是出自好意还是恶意,可一个人在世上活了二十多年,除了死,还有什么能让他重生?
最后,沈玉卿只是轻轻说道:“你知道不可能。”
黎言没有说话,他好像一下子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颓然地跪坐在地上。
“黎言,你太慌了,你在害怕什么东西。”沈玉卿残忍地说道,“告诉我,是有人要找我吗?”
“沈玉卿,太聪明了不是什么好事。”黎言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说完他站起来,走向门口道:“你不久后就能知道了。”
沈玉卿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到他这样,黎言愈发痛恨剜下他双眼的那个人,她剜走的不仅仅是双眼,她还带走了沈玉卿的心中的血肉,让他变得沉默,让他再也不敢向人倾诉自己的情感,她甚至割离了他们两人,让他们之间不得不充满谎言与谋算。
“至少我已经试图挣扎过了。”黎言心中满是无奈的想。
末了,他只是叹息般地说道:“沈玉卿,你不要后悔。”
那一整天,他都没有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