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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二十九章 父与子【非小满视角】(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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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越卿到医院的时候,正好碰上医生做完例行检查从病房里出来。他简单询问了几句,得到的回答是情况稍有好转,但仍旧不容乐观,还是要小心谨慎地观察。
他谢过医生,之后开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的窗帘已经拉开了,外面的雪停了,屋子里暖气烧得很好,温度宜人。护工在一旁倒水,见到他,打了个招呼。
他走到他父亲的床前去。
石贺已经醒了,眼睛里却是浑浊的颜色。他的目光从石越卿进门那刻起就在他的身上,一直没有离开过,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无力开口。
“你先回去吧。”石越卿自己搬了把椅子在他父亲床边坐下,抬头对护工说道,“这些天辛苦你了,今天我来守着。”
护工小伙子应了一声,收拾收拾就离开了。
病房里一下子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石越卿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看了看他父亲,石贺目光凝聚成一点,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
“爸,”他半晌才说,“医生说现在还不稳定,你再睡一会儿吧。”
他说着就要起身,然而手却忽然被握住。石贺大病初愈,这一握是没有力气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竟让石越卿心头狠狠地一颤。
他父亲还是望着他,嗫嚅了什么,他没有听清。
那天下午石越卿一直坐在他父亲的旁边,那是印象里,他觉得自己头一回跟石贺独处这样久的时间。他父亲刚刚清醒,思维意识还不是很清晰,断断续续的中间又睡了几次,但却一直都没有松开他的手。
他现在不过是一个老人了,有钱或是没钱,又有什么用呢?
石贺这一生颠簸起伏,在风头浪尖上千帆过尽以后,可最后坐在床边的,居然只剩下大儿子。病房里静悄悄的,石越卿能听到点滴流下来的声音,不知为何,他竟蓦然觉得有些悲哀。
这个时候的一个握手,比许多钱都要来得更实在。
石越卿后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但迷迷糊糊中,他觉得有人在摸自己的头发,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趴在床边呢喃了一句:
“小满,别闹。”
然后他听到一个很微弱的声音。
“不是小满,是你爹。”
这句话让他忽然一下清醒了,微微一怔,他抬起头来。他父亲正望着他,头发已经白了大片,眼角的皱纹在床头夜灯的投射下显得愈发清晰。
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了,石越卿看了一眼表,凌晨三点了。
“爸,你醒了?”他说着,几乎是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感觉怎么样?要我叫医生来吗?”
石贺缓缓地摇头。
“越卿,”他的声音弱而沙哑,“我以为你不会回来。”
石越卿微微低下了眼睛,没有说话。
只听石贺又问道:“你弟弟呢?找到他了吗?”
“没有。”
石越卿看到他爸听了这句话,闭了闭眼睛,隐喻有水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下来。
“那他那笔债……”
“我让债主缓了四个月,破产申请和收拢资金都需要时间,他们也明白,所以答应了我。”石越卿略略一顿,又说,“我把律所的其他事情都处理干净了,之前你给我的那套房子被我卖了,筹集下来,手头现在有八百五十万可以还。”
石贺微微动了一下,“还有一千多万。”
“嗯。”
灯光的接触不太好,忽然闪了一下。父子二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石越卿他低头,十指相交,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忽然浮现的,却是小满那些表情包里如出一辙的剪刀手。
“越卿,”石贺在这时候轻轻叫他,“你为什么回来了?”
“总要有人来解决这些事情。”
“可是那也没有必要是你。你之前那么清楚地跟我划清界限,难道不就是为了在现在这个时候不受牵连吗?”
石越卿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他将他父亲的床位微微调高了些。
“爸,”他很慢很慢地说道,“你该知道我不是怕被牵连的人,也许你不能理解,但是你我看重的东西从来都不一样。”
石贺看着自己儿子,半晌,轻笑一声。
“确实不一样……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不会选择回来。”他低声喃喃,似乎有些疲累,“小满呢?她没有阻止你吗?”
“是她劝我回来的。”
同伍舒安的反应一样,石贺的眼睛里也有些讶然之色。石越卿很平静地望着他,等待他的下文,然而却没有如期而来的询问。
石贺只是默然了一会儿,接着微微点了点头。
“小满是个难得的女孩子。”
石越卿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说道:
“她是很难得。”
病房里一时之间又安静下来了,石越卿起身去将窗帘拉上,凌晨时分,外面也已经是一片静谧,就连北京这个城市也需要沉睡。
那个瞬间里,他一下子又想起那个他压在心里很多年的问题。
他转过身去看了看他父亲,石贺已经重新闭上眼睛,靠在那里,似乎再没有什么话好说。昏暗的小床头灯将他的眼窝映得深邃,但不知为何,却更显疲惫。
“爸,”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知道答案。”
石贺眉心微微动了动,没睁眼,只说道:“你问吧。”
石越卿微微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
“你和我奶奶,你们之间到底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他父亲这时候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涣散着,没有焦距,也没有看他。石越卿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看到打点滴的瓶子和冷冰冰的仪器。
“你问过你奶吗?”
“问过很多次,但她没有告诉我。”石越卿说。
他父亲又沉默了很久,那一时之间,石越卿只听得到空气凝固的声音。挂钟的滴答声和仪器工作的声音交杂在一起,竟令他不自觉地心跳加速。
然后他听到石贺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床边。
“越卿,你坐过来。”
石越卿走过去,这是他印象里,长久以来第一次顺从了他父亲的话。
“你奶奶是文阁下乡那年生了我的,当时条件不好,差点出了事。借住的那户人家用板车拉了二十里路,把你奶奶拉到县城里的小医院,这才捡回一条命。文阁结束以后,我们回到城里,你奶就当了高中教师。那时候的老师是真尽职尽责啊,满心都是她的学生们,根本没有精力管我。就这样,直到我八七年考上大学。”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石贺讲述的时候,声音游离,思绪飘荡得很远。这一段过往石越卿从没有听过,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
“这时候当初那农户家里的姑娘也想考大学,联系到你奶。”他父亲看到石越卿抬头看自己,微微点头,“嗯,没错,这就是你妈。”
他眼睛闪了闪,没做声。
“你妈虽然没考上大学,但是留在了城里。你出生以后,查出来肿瘤,需要手术。我当时刚毕业,你爷爷的钱你奶都给了我,我想用它创业,所以权衡以后,没有选择手术。”
石贺看到石越卿在捏自己的食指,整个指甲都被他捏红了。
“后来你妈去世,你奶觉得全是我的错。我再娶以后,你奶就把你接走了。”石贺停了一停,声音有些微弱,“再之后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石贺说完这些,长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这些往事石越卿曾经问过他奶奶很多回,却总也得不到答案,没想到一直拖到了现在。
他默了半晌,最终却只应了一句:
“哦,是这样。”
长时间的说话已经让他父亲看上去更疲累了。石越卿站起身来,将床重新调低,又把床头灯光调得更暗了些。
他说道:“爸,你休息吧。”
“越卿……年轻的时候,我觉得什么都比家庭重要,所以在很多抉择上,我牺牲了很多东西。”石贺的声音很弱,缓缓地说,“现在再回头想,都是不值的。”
石越卿背对着他,他父亲没有看到他的表情。
他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离开。
父子二人都沉默了很久,这时他父亲又开口说道:
“你去你奶在廊坊的那套房子,书桌上锁的第一个抽屉里面有一张卡,在你的名下,密码是你的生日。”
石越卿愣了一下,猛地回头,刚想说什么,却被截断。
“你要不要,怎么用,那都是你自己的事,别来跟我说。”石贺的声音虽弱,却不容置疑,“我这没什么事了,你处理得差不多,就回伦敦去吧。”
他父亲微微一顿,最后说道:
“有机会把小满带回来,让我见一见。”
窗户缝里渗进来一丝冬日里的凉风,窗帘微微动了动,石越卿的目光落在那上面,固执地没有回头去看他父亲。
“知道了。”
……
他走出病房的门,靠了一会儿,然后坐到门口的长椅上。
医院的走廊里很静,听得到值班护士在前台动笔的刷刷声。他将手肘支在膝盖上,把手指插进头发里。
有些事情他一直想知道,忽然知道了,却又开始希望自己不知道。
就是那个瞬间里,不知为何,石越卿感到的是铺天盖地袭来的孤单。也许总有这么一刻,心里最软的地方被触动,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法形容的酸楚孤寂。
他掏出手机来,脑子里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北京的凌晨四点钟,伦敦的晚上八点,他的电话刚刚打过去,不过响了一声,就立刻被接起来。电话那端有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然后,他听到小满俏皮的声音:
“是不是想我了啊?”
不知为何的,这个声音就像是一道灵药,填补了他胸膛里那些空虚和不知所措。他握着电话,听到她的呼吸声音,久久都没有说话。
“你猜我在哪儿呢?”她声音糯糯的,石越卿听在耳朵里,眼前都浮现出她笑嘻嘻的模样来,“我在海德公园的冬日仙境呢,正是特别特别特别特别想你的时候,你就给我打电话了。”
她加了那么多个“特别”,他在这一端听着,禁不住微微勾起唇角。
许是半天都没有听到他说话,小满停了停,有些疑惑地叫他:
“石越卿?”
“嗯。”他一开口,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沙哑。清了清嗓子,他才又接道,“我在。”
她一直都是这样连名带姓地唤他的名字,但不知为何,用她的声音说出来,总是令他心底一酥。他记得他们最初相识的时候,她就说,可不要难为她像岳溪一样叫越卿哥哥啊,这她绝对是万万叫不出的。
他的思绪飘到这里,笑了一声。
小满却忽然问道:
“你好吗?”
石越卿一直都解释不清小满的直觉,有时他不得不承认那是女人的第六感。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一个电话打过去,她甚至都没有看见他,却能敏锐地发觉很多事情。
也许某种程度上,小满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不太好。”他如实说。
“我也不太好。汐凰生日,拽了一大帮朋友一起来玩,结果刚进来她就跟Allen跑的没影了。石越卿,你知道吗?今天这里都是成双入对的,我被撒了一脸的狗粮啊!”她本来委委屈屈的,忽然又气愤起来,“这个乐园怎么一点创意都没有啊,跟两年前一模一样,连那个卖酒的摊主都没换!”
他忽然轻声叫她:
“小满……”
他一只耳朵里是电话那段吵吵闹闹的声音,那么温暖,极富人间烟火气;而另一只耳朵里却是医院里静谧的空气,压抑的,沉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小满应该是走到了相对安静些的地方,那些尖叫声音不再有了,他听得清她的脚步声。
“我想抱抱你。”
他的声音低低的,不知怎么,这句话那么自然而然地就说出来,像是带着灵魂本身的温度,还有心底克制了很久的感情。他父亲今日的一番话令他惶惑,心头繁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就好像她小小的身躯里,能传递给他无穷尽的能量。
说不清是谁在依靠谁。
她静了静,过了好久,才慢慢地俏声道:
“你到底是想我了呢?还是想别的事了呢?”她语调里都是轻盈的,“没事,石越卿,你到底是想啥就直说了吧,我完全不介意的。”
他终于笑了起来。
小满问:“眉毛修没修?”
“没有。”他说,“我技术不好,会刮秃的,还是你来吧。”
她应道:“好。”
从始至终,小满都没有问过他为什么凌晨都没有睡觉,也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给她打电话。她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一样,跟他说些可爱又有趣的俏皮话,还有撒娇耍赖的孩子话。
他听着,不知不觉间,心里的那些重量竟似乎轻了许多。
那天晚上他们的这个电话一直都没有挂断,他就在医院的长椅上坐着,电话里是她的脚步声,呼吸声,和时时传来的笑声,那是他慰籍的源泉。
他听着她回到家,每一阶楼梯。
她故意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舒服得哼了两声,然后翻身狠狠地抱住她那一条巨大的青头毛毛虫。
虽然远隔万里,可她的这副模样却仍旧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石越卿想,也许小满真的会哈利波特的魔法。
……
他后来去拿了石贺说的那张卡,里面的数额令他大吃一惊。
一千五百万——他不知道这笔钱是他爸存在他的名下,给自己留的后手,亦或是真的想要留给他的。
但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石贺的状况又一次急转直下,意识再没清醒过。石越卿用那张卡上的钱将石在煜的债务还掉,最后还剩下三百五十万。
他将这张卡又放回了原处。
所有这些都处理好了以后,石越卿只觉得如释重负。他觉得很多很多年以来,自己似乎从没有这么轻松过,就像是有一个缠绕了将近三十年的死结,被终于解开。
那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父亲的最后一段时光,是他在身边守着的。送走他父亲的时候,他并没有哭。
有些事情做过了就是做过,错过了也就是错过。
葬礼办在年底,陆陆续续地也来了不少人。岳溪和她妈妈圣诞假期都没有回来,但岳叔来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话。伍家的人没有来,然而在葬礼结束以后,他走出去,却看到伍舒安。
舒安穿了一身的黑色,前一晚才下过大雪,在一片白色的背景板中倍显突兀。
她在等石越卿,看到他,她慢慢走过去。
“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局。”她抬头望着他,微微皱眉,“我最初这样做,其实不过是想给我哥哥讨回一个公道。”
她说罢低下头去,声音很轻:
“对不起。”
“不必。”他答道,“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这时有人过来打招呼,石越卿看了看伍舒安,示意了一下,没有再多说就离开了。对于伍舒安,她不过是很多个利益漩涡之中的一个很小的棋子,他并不记恨她。
事实上,他不记恨任何人——归根究底,这跟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那天的事情都结束以后,他一个人走在街上。北京的大雪下得纷纷扬扬,他没有带伞,雪花落在黑色的衣服上,有些化掉,有些却固执得不肯离开。
他仰头望天空。
原本灰蒙蒙的天空上,云彩飘动起来,层层叠叠的,流速极快。雪花还在飞扬着,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有一丝阳光从繁复的云朵之中漏出来,洒在他的眼睛里。
有一点发涩。
他忽然就想到他父亲意识清醒的时候同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有机会把小满带回来,让我见一见。
……
终究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是他最后一位亲人。
作者有话要说: 总是这样,失去了,方知自己曾经拥有过什么。
比如我现在胖起来了,才意识到曾经自己多么瘦!!
抱歉这章本来昨晚就发了的结果不知道怎么系统有自动锁起了。
9.8,今日大结局。
希望大家能喜欢!谢谢!!